唯一走出野人山的遠征軍女兵

  中印緬三國交界處,有一片方圓數百公里的原始森林,號稱“綠色魔窟”。二次世界大戰中,3萬多名中國遠征軍戰士慘死在這片原始森林裏,而活著走出這片“綠色魔窟”的三千多名戰士中,只有一位女戰士。這位女幸存者的回憶,讓人動魄驚心。

  盟軍配合不力,遠征軍被迫闖進“綠色魔窟”

  1920年,劉桂英出生在長沙郊區一個貧苦農民家庭裏。3歲那年,家人把她送給一戶姓劉的人家當養女。在她10歲那年,養父母相繼病逝,養父的好友韓叔叔把她送到了長沙貧女院安身。1937年,在貧女院裏面學習了7年的劉桂英以第一名的好成績考上了長沙市湘雅醫院護士助理班學習護理知識。

  抗日戰爭爆發後,劉桂英同幾個熱血青年一起報名參加了中國軍隊新22師。她被分配到野戰醫院,成爲了一名女護士兵。

  抗戰爆發後沒多久,我國僅有的幾條國際交通線路就相繼被切斷了。1938年8月,由20萬名中國民工修築而成的滇緬公路全線通車,所有國際援華物資幾乎都是通過滇緬公路進入中國。1941年底,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入侵緬甸,企圖切斷滇緬公路。

  爲了保衛滇緬公路,中國政府抽調了10萬精兵組成遠征軍奔赴緬甸和英美盟軍協同作戰,聯合抗日,劉桂英就是這10萬名戰士當中的一員。

  到達緬甸以後,中國遠征軍浴血奮戰,沈重打擊了敵人的囂張氣焰,但是後來因爲英軍配合不力,遠征軍陷入了腹背受敵的危險境地。1942年5月上旬,中英軍隊開始撤退。日軍切斷了遠征軍的歸國通道,少數戰士跟隨美國統帥去了印度,大部分戰士在杜聿明將軍的帶領下被迫進入野人山,準備從那兒繞道回國。

  野人山位於中緬印交界處,綿延千里,縱深200多公里,傳說還有野人出沒,當地人把這片無人區叫做野人山。1942年6月,數萬名疲憊不堪的遠征軍戰士走進了野人山。

  走進原始森林後,戰士們才發現森林像大海一樣浩瀚無際,成千上萬棵生長了千百年的大樹巍然聳立著,層層疊疊樹葉遮住了天空,陽光都照不進來。偶爾看到篩子眼兒那麽大的天空,戰士們都會精神爲之一振。而到了晚上,豺狼虎豹全都跑出來了,野獸淒厲的叫聲回蕩在山谷裏,聽得人毛骨悚然。戰士們用芭蕉葉和樹枝搭成棚子,一個棚子大約有3、4平方米,能睡10個人,大家就擠在棚子裏過夜。

  劉桂英、何珊、笑春、孫月霞、王蘋這5位護士班的女兵緊跟在隊伍後面徒步前進,走了幾天後她們的腳上都冒出了血泡。舊的血泡破了,腳板上又冒出新的血泡。如果沙子掉進鞋子裏,嵌進血泡裏,那可真是疼得鑽心啊。

  進山十多天以後,熱帶原始叢林的雨季到來了,天天都下著傾盆大雨,道路泥濘不堪,戰士們舉步艱難,下山的時候就在泥水裏滾。有時山洪“轟隆隆”地沖下來,一下子能沖走很多人。有一次,劉桂英看到整個班的戰士一起被山洪沖走了。

  軍部那張地圖也不管用了,戰士們經常是走了好幾天又回到原點。在這片原始森林裏,他們迷失了回國的方向,回家的路出乎意料地艱難而漫長。

  一個月後,部隊開始斷糧了,有幾名戰士被活活餓死了。杜聿明只得把馱物資的100多匹戰馬都殺了。戰馬吃光以後,大家就開始吃皮鞋,吃皮帶,就連手槍套也成了他們的食物。當這些東西全都吃光以後,大家就只能夠靠樹皮和草根來維持生命了。

  一天,一位戰士看到河邊長著野生蘑菇,極度饑餓的他急忙挖了一小塊兒用舌頭舔了舔,誰知道他的舌頭馬上就腫了起來,連話都不能說了,直到4天以後他的舌頭才消腫。有的戰士誤食了有毒的植物,疼得滿地打滾,哀號不止,但是因爲沒有藥品,大家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毒死。

  連續多日以樹皮和草根果腹,很多戰士的身體開始浮腫起來,步履蹣跚。有的戰士走著走著,突然“撲通”一聲跌倒在地,然後再也爬不起來了。劉桂英和護士班的5名女戰士想:我們5個人要走就一起走,要死就死在一起!她們手拉著手,互相鼓勵著往前跋涉。

  雨季的叢林是螞蟥的天下,戰士們走在路上,這些嗜血的魔王就昂著頭在樹葉上等候,人體一接觸到樹葉,它們就趁機爬到人身上來吸血。

  劉桂英每天都能從身上逮到一大把螞蟥。有一天,錢一平和王蘋冒雨去尋吃的,等到天黑滿身泥水歸來。王蘋換衣服時,急得直跺腳,原來她腿上、肚子上、乳房上不知什麽時候都爬滿了螞蟥。急中生智,護士長何珊發明了“火燎法”,這樣後來才少受了些皮肉之苦。

  和螞蟥一樣猖獗的還有蚊子。野人山的蚊子也大得出奇,戰士們被咬得滿身是包。細皮嫩肉的女兵是蚊子的重點攻擊目標。有一天早上醒過來,白淨漂亮的何珊發現自己臉上滿是大紅包,都是蚊子咬的。她數了數,竟然有20多個。何珊覺得疼癢難受,只好用手拼命地抓臉,結果把臉抓得鮮血淋漓。

  進山之前,她們天真地想:快點撤吧,野人山是天然屏障,撤進山日本鬼子就拿我們沒有辦法了,山裏可能還有很多野果和野味呢!但是走進野人山後,女兵們才發現她們的想法是多麽幼稚,野人山分明就是一個可怕的“綠色魔窟”!

  戰友相繼慘死,茫茫叢林裏堅強女兵無處話悲哀

  在這條險象環生的死亡之路上,死神緊緊地尾隨著戰士們,隨時都在伺機吞噬他們的生命。劉桂英沒有想到,第一個離開女兵隊伍的竟然會是溫婉可人的笑春。

  進山幾天以後,笑春在尋找食物的時候一不小心被毒蛇咬傷了,姐妹們及時用土方對她進行了搶救,毒性沒有發作。但是她一直覺得心裏悶脹難受,走路也沒有力氣。姐妹們特別關心她,搶著幫她拿包裹,溫言細語地安慰鼓勵她。可是誰能想到,笑春還是第一個離開了她們。

  那天,劉桂英和何珊攙扶著笑春一起趕路。走著走著,劉桂英和何珊突然想去解手,笑春便獨自一跛一跛地往前走。過了3、4分鐘,劉桂英和何珊聽到前方傳來一聲淒厲的叫聲:“救命啊!”等她們擡頭看時,只見一隻惡狼已經叼著笑春往前跑去。他們拼命地追了過去,一邊追一邊大聲叫道:“有狼,有狼……”營長身上有槍,聽到叫聲,立即拿起槍瞄準那只狼開了一槍,打中了狼的後腿。狼受傷後放下笑春便倉皇逃走了。她們跑到笑春身邊,發現笑春的頸部動脈血管已經被狼咬斷了,血流如注。幾分鐘後,她離開了人世。姐妹們心如刀割,撲到笑春身上哭喊道:“笑春,笑春!”可是,笑春再也聽不到了。

  眼睜睜地看著年輕的同伴在自己面前死去,姐妹們感到悲痛不已。面對茫茫的原始叢林和不可預知的命運,她們更加緊密地團結起來。

  越往山林深處走,山林就越顯得陰森恐怖。這時,更加可怕的事情發生了。瘴氣開始在軍隊裏肆虐橫行,成千上萬名戰士倒下了。路邊和草棚裏堆滿了戰士們的屍體,屍體散發出惡臭的味道,聞之使人暈眩。

  一天夜裏,嫻淑美麗的孫月霞突然發高燒了,一直燒了3天,且嘔吐不止。劉桂英知道,孫月霞也染上了可怕的瘴氣。孫月霞勸姐妹們丟下她快走,免得被她傳染上。可是姐妹們怎麽忍心這樣做呢?孫月霞於是生氣地說:“你們等我一起走,就是等死啊!你們趕快走吧,再不走我就死在你們面前!”孫月霞發瘋似地趕大家走,大家仍然不肯丟下她。然而,幾天後,持續高燒的孫月霞卻進入了一種癲狂狀態,她燒得稀裏糊塗的,經常脫光了衣服,又是哭又是鬧。有一天,她趁大家不注意,瘋狂地跑到了懸崖邊上,縱身跳下了懸崖。大家立即奔了去,可是,留給她們的卻是滿心悲涼。大家趴在懸崖邊,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

  孫月霞死後兩個星期,活潑開朗的王蘋也染上了瘴氣,發起了高燒。王蘋的男友錢一平讓劉桂英她們先走,自己留下來照顧她,等她好了再趕上來。過了好幾天,他們倆還沒跟上來,劉桂英逢人便打聽他倆的行蹤,有人說在路邊看到了王蘋和錢一平的屍體。

  同伴們一個接著一個地慘死,5名女兵只剩下劉桂英和何珊兩個人了。劉桂英的男友也是遠征軍戰士,後來他掉隊了,正巧遇到了劉桂英和何珊,他於是就和她們一起走。他們3人走走停停,離主力部隊越來越遠。一天,何珊因爲吃了有毒植物而腹痛難忍,她捂著小腹有氣無力地對劉桂英兩人說:“你們先走吧,我在這兒休息兩天,我會追上你們的!”“我們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劉桂英哭著說道。

  他們3個人艱難地前行,何珊的腹部疼痛不止,走起路來跌跌撞撞的,劉桂英和男友輪流攙扶著她往前走。這樣堅持走了兩天,何珊再也走不動了。在劉桂英眼裏,何珊一直都是一個堅強的大姐姐,看到她被疾病折磨得不成人樣,劉桂英說不出有多麽心痛。

  山裏又下起雨來,何珊開始腹瀉和發燒,瀉出來的全都是黑水,臭味也不正常。她躺在那兒,一動也不能動了,病情越來越嚴重。臨終前,她對劉桂英及其男友說:“你們要爭取回到祖國,把我們到緬甸打仗和穿越野人山的經過告訴國人,我們是爲國捐軀,我們是愛國青年。”

  活著走出野人山,她是唯一一名幸存女兵

  看著一個又一個戰友的相繼離去,劉桂英的眼睛濕潤了,她用顫抖的聲音說:“就是死我也要爬回祖國的土地上去死!”

  有一天下半夜,劉桂英走出棚子去小便,正準備蹲下,猛然發現右前方不遠處有一雙綠瑩瑩的眼睛正盯著她。她一下子呆了,渾身哆嗦,心想這下該完了,可又不敢往回跑,弄不好連男友的性命也要搭上。死就死吧,怕,也是死。尿憋得慌,她乾脆蹲下來。誰知她剛蹲下,野獸“唬”地一聲咆哮向她一步一步逼近……劉桂英看清楚是一隻大黑熊,她下意識地拎著褲子站了起來……奇怪的是,那黑熊竟然站在原地不動了。這時男友也被熊的叫聲驚醒,大聲地叫她的名字。劉桂英不敢回答。此時,犧牲自己保全男友的念頭佔據了她的心。她咬著牙,抿著嘴,向熊走去……奇迹發生了,就在她向熊逼近時,熊卻擺擺頭,掉過身子目中無人地走了。劉桂英連褲帶都顧不上系就踉踉蹌蹌地跑回棚子,一下子撲在男友懷裏哭開了……

  因爲見過太多人死去,劉桂英已經麻木得不再害怕死亡了。她不再去想是不是能夠走出野人山,是不是還有生的希望,她只是在生命本能欲望驅使下機械地向前走著。

  路邊的棚子裏躺滿了死屍,劉桂英和她的男友夜裏找不著棚子住,就把那些死屍往旁邊挪一挪,他們就睡在死屍旁邊。

  劉桂英和她的男友都已經瘦得皮包骨頭了,他們相互攙扶著往前走,累了就休息一會兒,餓了就吃點野果和野菜。他們憑藉著頑強的毅力苦苦支撐著,從夏天走到了秋天。

  這天,他們和另外幾名掉隊的戰士一起艱難地爬上一座陡峭的山峰。忽然,劉桂英看見前方有一些紅色、綠色和黃色的帳篷,她以爲是“神仙湖”,也就是海市蜃樓。男友告訴她,那是帳篷不是海市蜃樓,帳篷旁邊有人正在向他們招手呢!劉桂英定睛一看,果然看到有人在招手。那一刻,她覺得全身都有勁了,她激動得熱淚盈眶,用幾近嘶啞的聲音喊道:“我們死不了,我們有救了!”

  原來,部隊終於與司令部取得了聯繫,盟軍用飛機往森林裏投下糧食、衣服、藥品、電池、發報機、火柴、刀具和降落傘等物資,戰士們把降落傘撐開來做成了帳篷,在帳篷內設立供給站。這是7月底的事情,劉桂英和她的男友到達時已經9月中旬了。

  幾天以後,劉桂英和最後走出野人山的一批戰友被送抵印度朗姆茄基地。一個女兵活著爬出野人山的消息不脛而走。戰士們都跑過來看望劉桂英,大家翹起大拇指,佩服地稱她爲女英雄,她說:“我可不是什麽英雄,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兵。”

  中國遠征軍以10萬之衆出國,活著離開戰場的只有4萬多人,而最終穿越野人山回國的只有3000多人,劉桂英是惟一活著走出野人山的女兵。

  整個朗姆茄基地只有劉桂英一個中國女兵,大家都很照顧她。新22師的師長廖耀湘和他的夫人黃伯容熱情地請她到家裏做客。著名畫家葉淺予先生專程從重慶趕過來爲她畫像,並且送給她一張作爲紀念。劉桂英一直珍藏著那幅畫像,奉爲至愛。

  幾個月以後,她和男朋友在朗姆茄基地舉行了婚禮。1943年,她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她說,她在異國土地上結婚生子,完成了一個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兩件事情,在朗姆茄的那段日子是她一生當中最快樂的時光。

  特殊經歷“害”她一生,晚年依然堅強樂觀

  1945年1月,中國遠征軍對盤踞在野人山的日本第18師團進行反擊戰鬥,取得了勝利。隨後,劉桂英夫婦抱著女兒回到了闊別3年的祖國,在安徽懷寧安家。

  抗戰勝利後,劉桂英以爲日子會一天天好起來,誰知曾與她生死與共的丈夫竟愛上了別人,離開了她和兩個年幼孩子,她覺得不可思議,傷心極了,曾依靠堅韌不拔毅力走出野人山的她想到了跳河自殺。但是爲了兩個孩子,她最終還是放棄了自殺的念頭,靠打零工和好心人的接濟勉強度日。

  後來,劉桂英在當地一所小學謀得了一個教師的職位,她的生活才逐漸安定下來。

  “反右”開始以後,因爲有跟隨遠征軍出國征戰的“歷史問題”,劉桂英成了“女特務”,被揪出來批鬥。1962年,她被遣送到農村進行勞動改造。

  1988年,劉桂英二女兒申霞無意間看到遠征軍第1軍軍長孫立人在北京受到表彰的消息,她馬上告訴一直生活在懷甯石牌鎮的媽媽。於是,劉桂英就寫信和中國美協的葉淺予先生聯繫。在葉先生幫助下,1990年,蒙辱受難30多年的劉桂英才獲得平反,恢復了教師身份,按照退休教師的待遇領取退休金。這一年,她已經70歲高齡。

  作爲遠征軍抗日的“活檔案”和“活化石”的劉桂英老人,如今定居在合肥,和女兒生活在一起。她每月的退休金只有400多元,她還要從中取出100元爲患病的兒子存起來。她身體很健康,每天都自己買菜做飯,堅持練習健身拳,寫寫回憶錄。前幾年,她和遠在美國的廖耀湘夫人取得了聯繫,她倆經常通信,談談遠征軍的往事。她還把自己當年在印度用過的毛毯和手電筒捐獻給了重慶抗日歷史博物館。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劉桂英老人的生活極其簡樸,但是從1992年到1994年,她堅持每月給一位家境貧寒的大學生郵寄30元錢,直到那個孩子大學畢業。

  8年抗戰,10年教書,30年下放,劉桂英這一生可謂曆盡坎坷。雖然吃了那麽多苦,但是她仍然堅強樂觀。如今,劉桂英老人已經85歲高齡。她說,她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孩子們都已經長大成才,她沒有後顧之憂,能夠這樣健康地活著就已經很快樂了。

(轉自《文史天地》2006年第2期    感謝愛國者同盟網論壇版主“東風導彈”提供資訊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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