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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中国远征军翻译官的爱情书简
2013-08-12 11:50 中国远征军网

  这是一个普通人鸿雁传书、终盟白首的爱情故事,在抗日战争的历史大背景下,显得意义非凡、格外动人。1944年春,来自香港的远征军翻译官钱林保与来自上海的女孩高芳仪经友人王照介绍,相识于桂林。时林保由香港来桂一年,芳仪则方自上海与十数同学经浙赣湘一路抵桂,均为避日本侵略之祸。经数次约会后,形迹渐疏,终至不再往来。是年六月,日军陷长沙后沿湘桂线南下,桂林慌乱。芳仪随友人乘黔桂线火车逃难,林保随军亦由此线西散。天意在六甲小站相遇,遂同车由六甲至独山。难中重逢,倾情较深。独山别后,芳仪去重庆投亲。林保抵昆明,试投一信(七月十四日),竟获复音,由此红线一系。伺候鸿书雁足,往来无间。直至次年六月,林保自印度返抵昆明,芳仪亦已于年初来昆,既亲朝夕,通信乃告一段落。抗战胜利,1945年冬,在香港沙田道风山举行婚礼,终成眷属。万里归来,烽火余生,回首前尘,甘辛参半。他们的后代将其通信旧稿整理抄录,汇订成帙——《一位远征军翻译官的爱情书简》,作为离乱姻缘一段纪念。
 
  他说:“还好,我们并没有一见钟情,反之却因各人的刚硬而分散,到后来才慢慢渐进的,希望我们能永远保持这个温度,也不要叫它达到沸点。”
 
  他说:“在目前,你在重庆,我在印度,也不知几时相见,也许两个月后我调到缅北去,从密芝那向曼德勒推进,那时只要橄榄核一样大的一颗铅粒或是一条半吋长的铁片,就可以了结一切。那时你也可以把我忘了,再也不必纪念我。这是极有可能的事,不是故作惊人之笔。但是,如果我不死,我能够生还祖国,那时第一个要找寻的是你。”
 
  她说:“我一连的给了你三四封信,大约在一个时候都能读到,这数封信我告诉了你我将要冒险到昆明去,其原因一半是为了你,希望在昆明迎接你归来,我们在昆明相见。一半为的是在重庆已失业,同样流浪,同样要寻工作度生活,那末能到昆明去找寻工作,能到一新地方去见识一下,不是很好吗?”
 
  她说:“我的身心是已经全都给了你,这是爱你的缘故,虽然表面口头上时常很硬心,说不很想和你结婚。因为有时想想你没有什么好,可是心底里实在已经不能再离开你了,否则我会孤独寂寞的。请你好好地培养她给你的身心,使她永远快乐满足。”
 
  他说:“我的理想的爱人,是只要中等程度,家道小康,生活俭朴,但又懂得一点生活的艺术,面貌不必漂亮,但身体应当健美。我得到你觉得已经是合乎理想而有余,当然令我心满意足了。希望我能够早日归来,和你相见一面,也算了却平生之愿。”
 
  她说:“本来我理想的爱人要1.魁梧的体格(不要过高得和我不相称)比你再高一点,2.要有文艺的头脑,3.要有西洋人的活泼诙谐,4.性格和我相同的地方很多,5.稍微有点钱就够了。
 
  这份爱,经过战争的洗礼,越发地动人。一年的通信,让两颗真挚的心擦出火花,更让平凡的你我相信爱情。在生离死别的岁月里,真正的爱情发出的夺目的光。
 
  男主人公钱林保(1917-1997,又名钱礼)原为上海嘉定南翔人,因家贫初三辍学进烟杂店当学徒,后入挪威海员教会做杂役,1938年春赴香港挪威海员教会工作。他勤奋好学,喜爱文学、艺术,跟过张光宇、叶浅予等学美术,擅长漫画。1944年他流浪桂林时,偶然的机会考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东南干训团任翻译官,不久被编入中国远征军,远赴印缅,在战车保养部队任译员。在桂林时他经友人介绍,与从上海奔赴重庆投亲,途经桂林的宦门小姐高芳仪相识。
 
  高芳仪(1922-2008) 出生于广东汕头,襁褓中即被杭州望族高家收养为二女儿,1938年入上海法租界新本女中就读,1943年秋考入沪江大学商学院,是年冬辍学,奔赴内地。1944年春在桂林经友人介绍与钱林保相识。
 
  出国远征前的邂逅使两个年轻人渐生好感。离别后,男主人公试探性地投书问候,竟引发两人14个月的鸿雁传书。他们在国难当头的岁月里,在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中苦恋、相思,以书信传递绵绵情感,终在抗战胜利后实现愿望,前往香港,于圣诞节在道风山的教堂举办婚礼,成就了“匹配良缘”。
 
  抗战胜利后,钱林保返沪在航空协会、市商会谋职。1949年5月后被上海市工商联留用。“反右”后被下放嘉定外冈农场(后为上海市农机化实验厂)至退休。高芳仪婚后随丈夫回上海生活,1952年后从事小学、幼儿园教学,至退休。
 
  1955年前后,钱林保将130多封通信旧稿整理抄录,汇订成帙,取名《素心集》,即为《一个中国远征军翻译官的爱情书简》的前身,十年“文革”,《素心集》难逃厄运,据钱林保儿子钱天华回忆,有人说此书曾在某单位“反四旧成果展”上展出,好奇、翻阅者不少,为防止造成不良影响,没几天就收掉了,多亏当时某统战系统干部的惜才之心,《素心集》完好无损。1995年圣诞节,两位老人结婚50周年,钱林保第一次轻微中风后刚恢复不久,用金纸剪了一个“爱”字贴在一个“红心”上,压在方桌的玻璃板下。1997年夏末,钱林保弥留之际无所牵挂,嘱咐儿子要照顾好妈妈,再无其他吩咐。此后,高芳仪在孤身枯坐时总爱翻阅《素心集》。
 
  如今,书信得以辑录成书,除了纪念远征军这段历史,也是这一段离乱姻缘的见证。“远征军、爱情、手抄信件……这本书不仅真实记录了一名普通的远征军翻译官的军旅生活,记录了那个时代的文化艺术、社会生活、域外风情、名胜古迹,更让浮躁的我们看到民国时的青年男女的纯洁浪漫的爱情。那个时代的青春是坦率和真诚的,爱情、友情、亲情、对祖国和家乡的深情,都浓缩在主人公十五个月的130多封书信中。
 
  这本《一个中国远征军翻译官的爱情书简》由中央文史研究馆上海市文史研究馆主办《世纪》杂志社策划编辑,作为“《世纪》亲历书系”系列丛书的第一本,首次推出。据《世纪》杂志主编沈飞德介绍,这些书信涉及军旅生活、艺术人生、爱情婚姻、家庭身世,以及当时的金钱物价等细节。男主人公通过书信侧面记录的军旅生活,为远征军的历史提供了许多翔实的史料;而女主人公信中的大后方重庆和昆明的生活、见闻,以及抗日名将高吉人将军的家庭情况,为抗战史研究提供了弥足珍贵的第一手史料。

1933年 左一着短裤者为高芳仪,11岁
 
1939年10月 漫画训练班师生合影,照片上的签名系各人亲笔所签。前排自左至右:黄鼎、张正宇、谢文、叶浅予、张光宇、郁风、丁聪。后排自左至右:董力、邓良楫、钱林保、孙铁英等人。
 
1945年圣诞节 在香港道风山礼拜堂举行婚礼
 

编后记

中国远征军的悲壮历史,不仅是中国抗日战争中的辉煌一页,更是中国作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强大中坚——中国战区的有力见证。然而,在当年“左”的思想束缚下,历史唯物主义得不到贯彻,这段历史鲜为人知,甚至连读历史专业的学子也一无所知。近十多年来,对中国远征军为中华民族伟大的抗日战争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取得胜利作出巨大贡献的历史,研究正在不断地向纵深推进。回忆录和纪实类的历史作品,特别是相关电视剧、小说等文艺作品的面世,各种纪念远征军活动的举办,以及许多致力于中国远征军历史研究与宣传的热心人士的不懈努力,使中国远征军这段长期被湮没的民族记忆重新展示出来。

这本有关中国远征军的书今天能编辑出版奉献给读者,说来纯属偶然。2011年6月,我在赴加拿大、美国访问回沪没几天,接到十几年没联系的上海市工商联倪志兵先生的电话,他说要来拜访我,没讲事由,言词颇为急切,于是我们就约定了时间。那天下午,他来《世纪》编辑部造访时,还携来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同事。一见面,倪先生就送我一本他刚出版的小说,聊了一会他转而向我介绍与他同来的那位先生,就是本书两位主人公唯一的孩子钱天华先生。钱先生向我介绍了他父母留下的这本爱情书简,以及这些年来为使它出版所做的种种努力而未果的无奈。倪志兵带他一起来看我,意在希望我想想办法帮助钱先生了却心愿。我虽然与钱先生素昧平生,但听了他的介绍,很是激动,既感动于两位主人公在抗战艰难岁月中萌发的纯洁爱情故事,又为这些书信历经岁月沧桑仍保存完好无损而欣喜,在粗粗翻阅了他带来的书信复印件之后,当即表示这些书信很有历史研究价值,愿尽自己所能促成这些书信的编辑出版。

我之所以那么激动,源于久藏心中的远征军情结。我的忘年交、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戴广德(1916—2007)先生,在抗战期间曾以《中央日报》(贵阳总社)特派记者身份,赴印缅战区随军采访,晚年撰写过有关回忆录由我编辑发表在《上海文史》。1995年上海文史馆为纪念抗战胜利50周年,安排我与叶广成先生一起担任戴广德先生的《缅甸之战——随孙立人刘放吾将军远征纪实》(黄山书社1995年5月版)和美籍华人刘伟民先生的《刘放吾将军与缅甸仁安羌大捷》(上海书店1995年6月版)两书的特约编辑,我由此开始关注中国远征军。

当初钱先生带来的是他父亲钱礼(曾用名钱林保)按书信原稿整理誊抄的《素心集》复印件,不久我就读到了完整记录两位主人公的爱情书简《素心集》。关于这本《素心集》的来历,男主人公在整理誊抄时写下的那段文字已非常明白,我也通过钱天华的介绍和文章了解了《素心集》在他家以及他心中的分量,理解他为何要急切整理出版这些书信。为编辑出版这些书信,一年多来我与钱先生联系不断,双方都积极努力。在我的不断鼓励催促下,他不仅找出那些写于抗战烽火,又历经沧桑岁月、人生磨难的书信原稿,还找到他父母写于1950年代的自传和许多珍贵照片。我则设法在上海嘉定区档案馆查阅了男主人公钱礼的档案。纵观这些书信和有关主人公的各种档案史料,不仅使我对这本书信集的内容有更多理解,而且对其形成的历史背景、过程,蕴涵的历史价值,以及主人公后半生的遭遇,也有了较为全面、深入的认识。我想,这些书信以及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从一个侧面反映了重大历史的进程,折射出当时社会和时代的特征。

这本爱情书简记录的历史充满传奇色彩。男主人公钱礼出身于一个贫困家庭,没有读过大学,但他勤奋好学,喜爱文学、艺术,曾追随张光宇、张正宇、叶浅予等大画家学美术,擅长漫画。1944年他流浪桂林时,一个偶然的机会考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东南干训团,并任翻译官,不久被编入中国远征军,远赴印缅,在战车保养部队任翻译官。在桂林时他经友人介绍,结识从上海著名教会大学辍学、奔赴大后方陪都重庆投亲、途经桂林的宦门小姐高芳仪。然而,初次短暂的交往,两颗陌生的心并没有擦出爱情的火花。出国远征前的邂逅使冥冥中缘份未尽的两个年轻人渐生好感,离别后男主人公试探性地投书问候,竟引发两人十五个月的鸿雁传书,感情日增,以至朝思暮想,心灵息息相通。两位主人公有满腔热情,却富于理智;有困惑苦闷,却乐观向上。他们在国难当头的岁月里,在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中苦恋、相思,以书信传递绵绵情感。两个都有教会背景的情侣,历经艰辛,终在抗战胜利后实现愿望,前往香港,于圣诞节在道风山的基督教堂举办婚礼,成就了“匹配良缘”。

以往所见中国远征军的史料和著述,集中于政治与军事,鲜见有如本书丰富多彩、真切细腻的内容。这些书信涉及祖国、军旅、宗教、文学、音乐、美术、交友、人生、爱情、婚姻、家庭、身世、金钱、物价等等,真实反映了当年政治倾向中立的知识青年的情怀和思想。譬如说男主人公记录的军旅生活,为远征军翻译官这段历史提供了许多翔实的史料;女主人公信中的大后方重庆和昆明的生活、见闻,以及抗日名将高吉人将军作为普通人的形象和其家庭情况,为抗战史研究提供了弥足珍贵的第一手史料。总之,这些书信涉及那个时代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艺术、社会生活、域外风情、名胜古迹、邮政通讯等诸多方面,因而它对于历史研究所提供的深厚价值无疑是极其珍贵的。

男女爱情永远是人类生活亘古不变的主题。什么叫纸短情长、情深似海?什么叫纯洁浪漫的爱情?什么是青年的人生价值以及理想、信念?如今这些司空见惯的青春追问到哪里去寻求答案,两个重山阻隔、远离亲人的年轻人的一封封书信已然作出令今人惊叹的回答。阅读这些书信,字里行间绝没有才子佳人的卿卿我我,海盟山誓,轻许终身;而有的却是始终如一的坦率真诚,处处洋溢着“真情”两字,恋情、友情、亲情,还有对祖国、对家乡的无限思念之情,语言朴实,情感真挚,两个年轻人内心如天地日月般深广、纯粹的感情世界如诗如画,赫然呈现眼前,感人至深。然其更有意义的是,真正的爱情是与爱国主义的去国怀乡情怀紧密相连的。因为在以往的种种教育中,似乎民国的青年是旧社会这个囚笼中的鸟儿,毫无爱情可言;而这本书里的男女主人公的深厚爱情却充分证明了人类的真情是超越意识形态的。

因此,本书的出版价值远不限于历史研究,它更大的意义在于让不同年龄和知识层次的读者在阅读中体味战争的残酷、离别的痛苦、相思的煎熬,感悟人性的光辉是任何时候战胜一切艰难困苦的利器。两个主人公在婚后有过并不太长的欢乐时光,反右斗争后接踵而至的却是坎坷与磨难。在人生遭遇逆境的岁月里,那本经整理誊抄汇集的爱情书简《素心集》又成为他们共度艰难困苦的精神支柱。所幸他们在晚年迎来了一个向往已久的新时代,颐养天年,应验了他们深藏内心的“相人说晚年运好”的殷殷期望。

为把历史真实留给读者,编者在编辑时除改正个别字的衍误,没有对书信作任何改动,完全按原貌发表。感谢钱天华先生把珍藏的家庭老照片毫不保留地奉献给读者。唯一遗憾的是,当年男主人公在印缅的战地速写作品,在1980年代与漫画家毕克官先生联系时,随信悉数寄往北京。希望这些珍贵的画作,还留存人间。

这本书得以顺利编辑出版,我首先要感谢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长、《世纪》杂志编委会主任沈祖炜先生、《世纪》杂志社社长游伟先生的理解与支持;感谢远在美国的刘伟民先生欣然允诺为本书写序,在繁忙的商务活动中挤出时间完成序文;还要感谢八旬高龄的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姚以恩先生审读了书稿。上海书店出版社的王璇编辑认真敬业,她还以形象生动的独特笔触绘制了两位主人公的“爱情路线图”。

《世纪》杂志是由中央、上海两家文史研究馆联合主办的文史综合性双月刊,以“积累史料、传承文化”为办刊宗旨,依托全国文史馆系统文史人才荟萃的优势,坚持以披露百年中国的重要史实为己任。2013年7月是《世纪》杂志创刊20周年纪念,编辑部同仁策划一套旨在反映百年中国历史风云的“世纪亲历书系”,拟陆续编辑出版以历史亲历者追忆往事为内容的图书。本书作为该系列丛书的第一种,相信会得到读者的喜爱。敬祈读者关心《世纪》杂志,关注“世纪亲历书系”,并不吝批评指正,不胜感激!

沈飞德
癸巳仲春记于沪上“三分楼”
(作者为《世纪》杂志主编、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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