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老兵忆抗战：只字不提史书里他的演义
2014-04-01 11:41　中国远征军网

　　历史拾遗
 
　　湖南与抗战
 
　　惨烈战斗
 
　　第一次长沙会战(1939年9月-1939年10月)
 
　　第二次长沙会战(1941年9月-1941年10月)
 
　　第三次长沙会战(1941年12月-1942年1月)
 
　　常德会战(1943年11月-12月)
 
　　第四次长沙会战(1944年5月-8月)
 
　　衡阳保卫战(1944年6月-1944年8月)
 
　　深重灾难
 
　　日军在侵略战争中，对湖南军民实施残酷的“三光”政策，给湖南人民带来了空前深重的灾难。
 
　　临湘、岳阳等地，被日军蹂躏达7年之久，并在湘北制造了洪山、营田、青山、厂窖等一连串的血腥大屠杀。
 
　　在常德实施灭绝人性的细菌战，在湘中、湘南、湘东、湘西制造无数杀人惨案，大量无辜民众遭屠杀。
 
　　长沙城四次大战，精华殆尽，常德城只留断壁残垣，衡阳城仅剩焦土一片。
 
　　艰难胜利
 
　　在抗战中，湖南军民经过六次会战的英勇抗击，打死打伤日军20万余人，占了侵华日军伤亡总数的十分之一左右。
 
　　抗战胜利阶段，湖南是中国军队战略反攻的起点，著名的湘西会战于1945年4月至6月止，中国军队给日军以歼灭性打击，揭开了正面战场反攻的序幕。
 
　　1945年8月，日本政府宣布无条件投降后，中国军队在湖南芷江召见日军洽降代表，芷江又成为了中国政府接受日军投降的第一站，芷江受降城由此而扬名海内外。
 
　　清明时节雨纷纷，93岁的欧阳全老人坐在阳台的小板凳上忆起往昔：72年前的这个时候，他与200师的战友们在缅甸原始丛林里与侵略者刺刀肉搏。“200师14000人入缅，回来的仅4000人”。
 
　　“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在抗战相持阶段，湖南不仅是国军对日战事最多、最惨烈的主战场，也是兵源输出大省。史料显示，抗战期间，全国共发生了22次大规模会战，其中有6次发生在湖南。在抗战期间，湖南共征募兵员210多万人，人数居全国第2位。这还不包括支援战场的侦察队、交通队、宣传队等。
 
　　“落叶归根”，8年抗战，湖南人从卢沟桥打到缅甸，赶走侵略者后又大多解甲回乡。公益组织“湖南老兵之家”最新普查发现，湖南健在的国军抗战老兵仅500人，其中长沙地区及周边县市仅余不到200人。
 
　　清明时节，本报开展抗战老兵寻访，通过他们的回忆来缅怀那段历史，祭亡魂，祭军魂，祭英魂!
 
　　■三湘华声全媒体记者 刘驰 王文　本版图片均由记者 李健 摄
 
　　“还我河山”一员虎将　史书里有他一段演义
 
　　老兵档案
 
　　黄福荫
 
　　籍贯︓湖南湘乡
 
　　出生于1913年
 
　　知道有人要登门拜访，黄福荫一早就搬了张凳子坐在小院门口，半个身子探出门外，生怕来客找不到他家，胸前的抗战胜利纪念奖章擦得锃亮。
 
　　黄老当过师、军两级参谋长，文化水平非同一般。虽晚年失聪，记者写在小本上的提问他扫上一眼就能滔滔不绝讲上一大段。虽湘乡口音浓厚，但字句铿锵，清晰易懂。
 
　　罗店争夺战，亲历“绞肉机”
 
　　黄福荫从军不久就率部投入淞沪会战中，与日军激战于罗店，当时罗店争夺战被日军方面史称为“血肉磨坊”。“一战有‘凡尔登绞肉机’，二战的‘绞肉机’就在罗店，大小阵地，时常上午攻克，下午失守，晚上又再次夺回。我们79团在战斗中几乎伤亡殆尽，有数个连队从连长到战士，无一生还……”黄老至今仍能一口气报出10多个牺牲战友的名字，“整个城镇片瓦无存，唯余焦土”。
 
　　淞沪会战之后，黄福荫加入54军，从武汉一路打到腾冲，在这支被称为“还我河山”的部队中服役近10年。据黄老回忆，1939年夏，陈烈在湖南常德升任54军军长后，制作了一批白底红字，长约8厘米、宽约5厘米的臂章，上书“还我河山”。“此后，‘还我河山’就成为54军代号，每次大战，全军上下必绑着这枚臂章，抱着必死之心冲向敌阵。”
 
　　腾冲血战，一个电话救命
 
　　1944年5月至11月间，黄福荫参加隶属于中国远征军的第二十集团军、54军反攻滇西的诸场战役，先后亲历了强渡怒江、翻越高黎贡山、攻克腾冲战役。
 
　　如今，黄老记忆最深刻的战斗还要数腾冲巷战。腾冲城内最后时刻日军仍顽守不降，据民房抵抗，我军持步枪和火箭逐间攻克房屋，最后有间民房内有25名日军固守，倚仗最后残留的一门炮，仍向我军射击。“我当时阵地指挥所有两门炮，拉锯战进行得异常激烈。一个师部来电话问什么时候能消灭最后的敌人，没想到这个电话居然救了我一命。我前脚走进防空洞，日军打过来的炮弹在阵地前爆炸，美军上尉联络官卡普顿被击中，他当场牺牲了。”
 
　　战后生活
 
　　未提史书事迹　能画作战地图
 
　　以章回演义形式所写的史卷《中日战争内幕全公开》一书中以“恶斗狼师李延年水淹田家镇，掩护主帅黄福荫奋守大冶城”为题描写了黄福荫率加强营营救第二兵团总司令张发奎的英勇战迹。采访过程中，老人并未提起这段往事。而是一直念叨着“腾冲死伤太大”。
 
　　“‘呜’，一颗炮弹从对面的房子里打过来，‘嘭’的一声，几位战友在我的面前被炸死。”黄老在白纸上画着作战地图，口里模仿着炮弹轨迹的声音。那一刻，记者仿佛置身于血与火交织的滇西战场，而100岁高龄，须发皆白的黄老，似乎做回了意气风发的54军593团的副团长。
 
　　“子龙第二”喋血孤城　一杆步枪带弱女突围
 
　　老兵档案
 
　　周立中
 
　　籍贯︓湖南湘阴
 
　　出生于1923年
 
　　91岁的老兵周立中以军姿站在树影斑驳的窗前，疏落的灯光透过窗口挤进房间，白发如雪，宛若一尊雕塑。70年前的烽火连天，7载的抗战风云，经老人抑扬顿挫地讲述，直扑眼前。
 
　　1938年初，南京大屠杀消息传遍全国，年仅15岁，仅比步枪略高的周立中应召入伍，“连长照顾我，让我去营部学号，我想扛枪上阵，就偷偷跑回了连队。”周老的一句话令人印象深刻，“打日本人，你要比他凶，胆小的难活下来。”
 
　　邵阳机场
 
　　一脚救了苏联飞行员一命
 
　　1938年下半年，年仅16岁的周立中被调到邵阳西门守卫机场。邵阳机场是空军备用机场。一次，苏联一个大队飞机投入武汉会战，一架被击落，五架迫降芷江机场，三架迫降邵阳机场。周立中协助苏联飞行员灌满油料、装好弹药，谁料因拂晓起雾，9架日机短时间内来了三轮空袭，苏联飞机来不及升空就被炸毁，油库、子弹库化为一片火海。
 
　　“我领着几个苏联飞行员冲进掩体，但苏联人身材高大，把头躲进洞，大半个身子还露在外面，我铆起全身力气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他才挤进洞内。”周立中告诉记者，那次空袭中，一颗炸弹就在苏联战士躲避的防空洞外开花。“空袭过后，苏联人非得给我鞠躬。”
 
　　衡阳保卫战
 
　　胸前子弹带挡住致命一刀
 
　　1942年，19岁的“老兵”周立中被调往驻扎在芝城的祁(阳)永(州)警备司令部，任特务队上士班长。
 
　　1944年6月，时任祁零煤矿警长的周立中受矿长王翼臣委托，到江西安源中学接他女儿回祁零。此时正值日军发起“一号作战”，企图打通湘桂和粤汉铁路，支援太平洋战场。“日军在攻占长沙后迅速抵达渌口，我们到达渌口时95师已将渌口大桥炸毁。我只得带着矿长女儿乘船到朱亭，爬上撤离的最后一列火车到了衡阳。”
 
　　就在周立中入城的同时，日军先头部队已突进衡阳城内，“我把矿长女儿送到中央银行躲避，挎着步枪去财武门、铁达门支援第10军兄弟。子弹很快打光了，我装上刺刀与日军展开白刃战。在一条小巷里先后撂倒两个鬼子，第三个鬼子冲上来一刀刺掉了我的帽子，又一刀刺在我的胸口。幸好我胸前有子弹带和弹夹挡住，只划开一个口子。旁边的战士冲上来接应，我被抬下了火线。”当天夜里，周立中不顾胸口的伤情，带着长官之女突围，把矿长女儿送回了祁零。
 
　　战后生活
 
　　轻松上下4楼　喜欢评说国防
 
　　1983年，周老在十五冶退休，选择在长沙安度晚年。子女皆在湘乡老家，好在孙女在长沙工作，与他同住，生活也不缺人照应。
 
　　邻居们都说老人身体十分硬朗，早晨和傍晚还有锻炼的习惯，家住4楼，独自上下显得很轻松。周老孙女告诉记者，“老爷子一直保持着军人作风，做事雷厉风行，荣誉感极强，看到国防军事类的节目，都要评说几句。”
 
　　他亲历数十场战役带戴安澜遗骨回国
 
　　老兵档案
 
　　欧阳全
 
　　籍贯︓湖南长沙
 
　　出生于1920年
 
　　“你们媒体还记得我们，很高兴。”欧阳全坐在小板凳上点上一根烟，腰板挺得笔直，从容谈吐间，时有锋锐眼神。93岁高龄，入伍74年的抗战英雄，欧老爷子身上的军人气质丝毫未褪。
 
　　1938年，年仅18岁的热血青年欧阳全从湖南老家赶赴洛阳前线参军入伍，1939年编入第五军200师。作为二战传奇将军戴安澜的贴身侍卫，亲历武汉会战、长沙会战、昆仑关战役、缅甸古同保卫战等大小数十场战役。如今已鲜有人知道，戴安澜将军在缅甸殉国后，就是他和战友冲过日军枪林弹雨，亲手把将军的骨灰带回了祖国。
 
　　昆仑关战役，山谷里肉搏
 
　　回忆昆仑关一役，欧老兴致极高，数次击掌叫好。据悉，欧老所在的200师在昆仑关负责坚守441高地。“当时戴安澜将军伏在前线步兵战壕里，远远看见日军的坦克和装甲车开进山谷，他命令我军按兵不动，直到连日军样貌都看得清楚时，我们才翻上战壕进行步枪齐射和手榴弹投掷。”
 
　　昆仑关战役，欧老与战友在险关峡口里与日军激战了约一个星期，几乎全歼日军第21旅团4000多人，并将日军少将中村正雄击毙。
 
　　远征缅甸，遗嘱振奋士气
 
　　1941年12月，欧阳全随第200师远征缅甸协同英军打击日本侵略者。1941年同古保卫战打响。“同古已是一座孤城，日军围城，我们没有后援了。”欧阳全回忆，他和很多战友都已觉得突围无望。“有一天戴安澜将军召集我们开会，他宣读了自己的遗嘱，里面有几句我记得很清楚‘为国战死，光荣至极!我战死副师长代之，副师长战死参谋长代之，参谋长战死团长代之。200师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与同古共存亡’。一段话过后，部队的士气一下就起来了。”
 
　　12天后，震惊中外的同古保卫战大捷，200师以牺牲800人的代价，歼灭装备精良的日军4000多人，俘虏400人。
 
　　1942年5月18日，大雨，200师横穿细抹公路，前部遭遇日军伏击。“雨非常大，一小块弹片击中了我的上嘴唇，我没有发觉，继续往前冲，可后面突然有人大喊将军中弹了，我回头一看，一颗开花弹已将将军腹部贯穿……”说到这里，欧老点上了一根烟，身子微微颤抖，良久未言。
 
　　26日傍晚，戴安澜将军因伤口感染去世，年仅38岁。“没有棺木，将军马革裹尸回国。”欧老回忆说，“14000人入缅，4000人活着回来。”
 
　　战后生活
 
　　解甲后出山再立二等功
 
　　新中国成立后，本已解甲归田的欧阳全应邀加入新中国的公安系统，因为人正直，办案屡有方，不久便被广西铁路公安授予二等功，后在长沙铁路分局退休。
 
　　欧老育有一子一女，如今与儿孙同住，晚辈孝顺，生活幸福，“老爷子身体还不错，每天还能抽点小烟，最爱看报，关心国家政策，今年央行的汇率是多少他都清清楚楚。”欧阳全老人的儿子欧沉说。
 
　　现场
 
　　志愿者岳麓山祭扫七十三军墓
 
　　本报3月31日讯 抗日战争期间三次长沙会战，由三湘子弟组成的陆军第73军于长沙外围抗击日军，该军众多官兵壮烈殉国。今天上午，长沙市政协委员陈树和民革岳麓总支党员、湖南唐人万寿园工作人员、长沙民政职院学生等志愿者及其他市民一起来到岳麓山赫石坡对国民革命军第七十三军抗战阵亡将士公墓进行了祭扫。
 
　　上午10点，志愿者一行10多人手持献花、带着扫帚沿着长长的阶梯来到七十三军墓前。长沙市政协委员陈树对在场的志愿者们说，“我们现在的美好生活跟抗战烈士的牺牲是分不开的，我们要铭记这段历史，才能很好地开创未来。”
 
　　湖南唐人万寿园工作人员负责人刘先生告诉记者，清明前夕，该园组织了一支30多人的志愿者团队为扫墓市民提供志愿者服务。
 
　　记者手记
 
　　请记住他们，记起他们
 
　　我带着一份敬重完成了采访。答应过他们，以后再来看望他们，但心想，工作太忙碌，下次见面不知到了什么时候。
 
　　如今算来，抗战爆发时20岁的老兵，今年应该是97岁的高龄了。抗战胜利时20岁的老兵，今年也是89岁高龄了。采访过程中，我不止一次地清楚感觉到，老人们迫切希望有人能与他们一同回忆那段峥嵘岁月，有人记得他们，有人能给他们心中那不可磨灭的荣誉感一个承载体，哪怕仅仅是一句“感谢你们”。
 
　　其实，我们想做的，就是记录他们的经历，让大家看到一个真实的战争。可必须承认，记录远远赶不上他们消逝的速度，这一点让人可怕，或许再过10年，这段历史的见证人就再难寻见……
 
　　采访周立中时有一段对话：
 
　　“爷爷，那段抗战经历到底给了你什么?”
 
　　“看多了生死，人反而乐观(沉思)”。
 
　　这样的豁达，带有时代烙印，会随着他们的老去，越来越少。
 
　　所以，请记住他们，请记起他们。
 
文章来源《华声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