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通信兵記錄中國遠征軍 不是每個被俘日本兵都剖腹

為了修建史迪威公路,美軍工程兵正努力將一輛吉普車推出淤泥。

為了修建史迪威公路,美軍工程兵正努力將一輛吉普車推出淤泥。

一名美國士兵和一名中國孩子一起擺弄鴿子。

一名美國士兵和一名中國孩子一起擺弄鴿子。

中國女戰士。很多女孩都自願加入抗日武裝部隊

中國女戰士。很多女孩都自願加入抗日武裝部隊。

1944年10月15日,美軍士兵向中國兵講解橄欖球

1944年10月15日,美軍士兵向中國兵講解橄欖球。

一名美軍士兵為一名中國傷兵點煙

一名美軍士兵為一名中國傷兵點煙。

通信兵奎德和164照相連戰友的照片很多都被《中緬印戰區新聞綜合報》採用。這是一份從1942年開始面向中緬印戰場的美國士兵免費發放的戰地報紙,在三年半的時間內出版了188期。

2006年,一位中緬印戰場已故美國老兵的兒子開始了一項龐大的工程,將收集到的老報紙掃描成電子版,讓後人重拾被遺忘的歷史。為鼓舞大兵士氣,報紙封面多半會刊登一幅窈窕女郎的靚照。報導的內容則是第一手戰情和戰地生活記錄,其中標明“美軍照片”的圖像幾乎都是164照相連的作品。

1944年,衛立煌將軍統領中國遠征軍與美軍顧問團並肩作戰,渡過怒江將日本軍驅逐出滇西,最終與緬甸的中國駐印軍隊會師,重新開通中國後勤補給運輸公路滇緬公路。當年的影像化成23000幅照片,被美軍通信兵第164照相連戰士定格。60年後,幾個中國人遠渡重洋,來到美國國家檔案館,將這些影像“帶回”了中國。

如今,相片的主人們大多已不在人世。通過美國國會圖書館的“老兵歷史故事計畫”,記者找到了部分164照相連老兵留下的音頻資料,其中包括他們生前講述中緬印戰場的錄音回憶錄,以及保存下來的歷史影像和文字資料。我們摘錄了其中的部分內容,以及戰地報紙《中緬印戰區新聞綜合報》的戰場新聞,從164照相連老兵的眼中,還原中緬印戰場的歷史見證。

在壕溝裏並肩抗敵的中美士兵;一臉稚氣,卻在學習用防毒面罩的中國小戰士;駕駛小型飛機空運中國重傷患的美軍飛行員……每一張都來自中緬印戰區美軍通信兵第164照相連戰士的黑白相機。

遠赴美國挖掘塵封已久的照片時,《國家記憶美國國家檔案館收藏中緬印戰場影像》的編者之一晏歡,輾轉聯繫到了164照相連的老兵大衛·奎德,並向他的家人寄去了在美國國家檔案館發現的他當年的照片。據稱老人從女兒手中看到60多年前自己留下的影像時十分高興。兩周以後,90歲高齡的奎德先生去世。

所幸在2001年左右,美國國會圖書館為保存二戰老兵的珍貴記憶,將採訪部分老兵的音頻視頻收錄起來。聽奎德老先生講60多年前的故事,那情景鮮活得仿佛就在昨日。兩國軍人在南亞密林浴血奮戰的一幕幕場景重現在眼前。

通信兵踏入熱帶叢林

1941年12月7日,日軍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21歲的自由攝影記者大衛·奎德是個“小眼鏡兒”,但是卻像其他熱血青年一樣一心報國。於是他讓朋友寫信“托關係”入伍,成為通信兵部隊的一名上士。

前往緬甸是奎德自己主動要求的,他相信在叢林戰場一定會有驚心動魄的歷險。進入164照相連後,由於不滿足自己得到的裝備只有一架相機,而不是來福槍,“不安分”的奎德自告奮勇要到最前線去。這樣,他拿到史迪威將軍的親筆簽名批准,和緬甸的中國遠征軍同行,與中國軍人同吃同住了很長一段時間。

半個多世紀過去後,在中國軍營生活的片斷奎德記得很清楚。和美軍一樣,中國軍隊也得到了大豆、黃瓜罐頭、花生油等補給,但烹飪的方法是中式的,這讓從未接觸過東方飲食的奎德有些吃不消。“我去的時候有63公斤,離開中國軍營時只有不到58公斤。”奎德說。

奎德不僅留下珍貴的影像,也結識了勇敢的中國軍民,其中就有被美國人稱為“新聞片王”的著名攝影記者王小亭。他曾拍攝過一張日軍轟炸上海火車站後一個小嬰兒在鐵軌廢墟上哭泣的照片。“誰都會被這張照片打動。”奎德說,因為這張照片,日軍轟炸平民的行為遭到全世界輿論的抨擊,王小亭也被日軍懸賞10萬元緝拿。

比賽吃飯差點“走火”

同在出生入死的前線,兩國戰士既是盟友,也會為軍人的榮譽一爭高下,從平日生活的雞毛蒜皮小事,到生死一線間的戰場,都是如此。

奎德和中國軍人肆無忌憚無所不談,經常互相開玩笑。半個多世紀前他學到的蹩腳中文,至死都沒有忘記。有句話美國軍人喜歡掛在嘴邊:“美國babe(美女),頂呱呱。”中國軍人也不甘示弱:“中國babe,頂好。”

偶爾,玩笑也會開得過火。每次吃飯,奎德都不愛用筷子,因為他覺得使筷子不如湯勺吃飯快。這個習慣差異讓兩國軍人同桌吃飯變成了一場比誰最先吃完的競賽。一天中午,奎德注意到身邊的一名中國上尉端著飯碗,狼吞虎嚥地把飯倒進嘴裏,眼看就要吃完了。他忍不住捅了捅對方,大聲說道:“飯桶!”

這下捅了馬蜂窩,飯桌上變得鴉雀無聲,覺得很丟面子的中國軍官放下碗,怒氣衝衝地拔出卡賓槍,轉身對著空地“砰!砰!砰!”連開幾槍,然後把冒青煙的槍口最准奎德的眉心。原本熱鬧的午餐氣氛降至冰點。“可那個時候,我只注意到,他的下巴還粘著顆飯粒。”奎德笑著說,“當時我已經和中國軍隊在一起很長時間,丟次臉也沒什麼。也許是看見我的眼睛變成了鬥雞眼,中國上尉最後把槍放下了。”

“一條充滿心碎的道路”

1944年初,奎德受命拍攝中印公路的建造過程。

自從1942年5月滇緬公路中斷後,為了打破中國被封鎖的局面,史迪威將軍提出從印度雷多修築公路至緬甸密支那,並接通滇緬公路,全長1730公里。由美軍工程兵部隊搭配中國軍隊兩個獨立工兵團,在當地民工協助下,在荒無人煙地形險峻的原始叢林中開闢。

從1942年11月動工,到1945年1月全線通車並被更名為“史迪威公路”,道路修建歷時僅2年零3個月。儘管真正使用只有半年,但它恢復了同盟國與中國之間的陸上交通聯繫,作戰物資得以通過公路運往中國內地。

曾經跟隨第一批運送物資的美軍車隊到中國的隨軍記者大衛·理查森這樣描述中印公路的修建:“這是一條充滿心碎的道路。”

據不完全統計,中印公路從動工到通車共犧牲3萬多人,其中不包括戰鬥陣亡者。美軍史料顯示,為鋪設這條路犧牲的美國工程兵約1100人。由於緬甸大部分被日軍控制,工程兵幾乎沒有任何有關地形的資料,只能摸索前進。他們不僅要忍受酷暑疾病的煎熬,還要隨時防備日本兵的埋伏和突襲。

為了以最快的速度前進,工程兵們輪番上陣,24小時通宵達旦作業。在晚上點亮巨大的照明燈。在這條公路上運輸物資的司機,多半是黑人士兵,他們喜歡把卡車漆上響亮的名字和鮮豔的圖案,就像飛躍駝峰航線的“飛虎隊”一樣,呼嘯著向密林深處沖去,由於險要地形和惡劣的氣候,不時會有卡車墜下懸崖或河谷。

3000人部隊剩下200人

1944年初,由美國陸軍上校弗蘭克·道爾·梅里爾率領的5307臨時混合部隊“梅里爾突擊隊”(亦被稱為“梅里爾的掠奪者”)踏上這條修建中的公路,去攻打緬甸重鎮密支那。

“梅里爾突擊隊”是約3000名志願士兵組成的遠距離特殊行動部隊。理查森記錄到,路旁營地的工程兵們紛紛走出帳篷,拿出他們自己的僅有的補給,啤酒、糖果,送給突擊隊員。

跋涉100公里,翻越庫孟山后,1944年5月17日,“梅里爾突擊隊”和中國遠征軍組成的混合部隊突襲密支那機場。由於日軍毫無防備,機場一戰大獲全勝。

當時的場景被164照相連丹尼爾·諾瓦克軍士拍攝了下來。他和第一支乘滑翔機的美國部隊一同降落,記錄下美軍飛機在槍林彈雨的跑道著陸,並轉運武器的場面。

接下來對密支那市區的進攻變成一場長達80多天的血戰。4600多名裝備精良的日軍士兵負隅頑抗。

長期在濕熱的雨林中作戰讓很多中美士兵染上致命的阿米巴痢疾、登革熱、叢林斑疹傷寒。

突擊隊上尉弗雷德·林恩斯這樣描述當時一場遭遇戰的情形:“走在最前面的偵察兵突然把槍高舉過頭頂,那意味著發現了敵人。他們並排走在鐵軌上。我們的衝鋒槍手匍匐在地,槍聲響起,十多名日本兵應聲倒地。日軍隊伍亂成一團,躲進了叢林。我們也拿起槍躲進樹叢,但我病得實在太厲害了,有時蹣跚著,有時在跑,有時腳拖著地。我只想躺下,閉上眼睛。”

得到一支中國空降師的援助之後,8月3日,中美軍隊攻下了密支那,守城的日軍將領帶600名殘部逃走,187名日軍被俘,剩下的3800多名日軍被擊斃。

這一戰也讓中美軍隊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密支那被攻克時,“梅里爾突擊隊”僅剩下200餘人,272名隊員陣亡,855人受傷,980人由於患病被撤離。梅里爾本人因心臟病發作,後由於嚴重瘧疾被迫下了戰場。

臨死說“沒關係”

對於戰場上親眼目睹的死傷,奎德記憶最深的,是攻打密支那時一名中國小兵的陣亡。攻城戰打響後,躲在城內一座建築裏的日軍朝進攻的中國軍隊開火,中國士兵推出一門很古老的大炮。在奎德看來,那門架在木頭輪子上的火炮簡直就是一個清朝古董,但那是中國軍隊唯一的重武器。

混戰中,奎德和戰友躲進一座掩體,朝外望去,他看見一名身材瘦小的中國小兵朝自己跑來。他顯然還只是個孩子,上身穿著降落傘綢布做的白色襯衫,短褲也是用藍色降落傘縫製的,肩上的扁擔兩頭挑著裝有手榴彈的木箱。

眼看著日軍的衝鋒槍掃射過來,奎德用自己有限的中文朝他大喊:“朋友,朋友,down,down,不好!不好!”可是小兵依舊扛著扁擔不放,拼命向前沖。

等他跑到近處時,“啪!啪!啪!”衝鋒槍的子彈也追了上來。小兵看了一眼躲在掩體後的奎德說:“美國兵,膽小。”

就在這一刹那,子彈擊中了他後背,奎德趕忙把小兵拉進掩體。扶著孩子瘦弱的身體,湧出的鮮血染紅了他單薄的衣服,看到傷勢嚴重,奎德靠近他低聲說:“朋友,不好。”

小兵仰起頭看著他的眼睛,回答道:“沒有關係……”回憶到這裏,奎德停頓了一下,輕聲說:“他就這樣犧牲了。”

細節

中國傷兵說牛肉罐頭“頂好”

在1944年一期的《中緬印戰區新聞綜合報》上,隨軍記者理查·麥克拉格生動地記錄下探訪收治負傷中國戰士的美軍戰地醫院的情形。

“我們有共同的敵人”

在戰地醫院,麥克拉格第一次接觸中國士兵。“他們有些在美國人聽來很奇怪的名字。他們的皮膚顏色不一樣,他們的眼睛、鼻子、顴骨的位置和我們不同。他們的語言更是奇怪。但是,他們的敵人我們一點也不陌生,他們用的武器和戰術也很熟悉。”

在醫院的採訪完全出乎麥克拉格的意料。“醫院裏的氣氛似乎熱鬧得像過節一樣,可當看過那些士兵的傷情之後,我肯定如果是我,我可樂觀不起來。”通過翻譯官,他得知22歲的中國傷兵鐘武勇(音)竟然已經入伍7年,曾經參加過淞滬會戰。

鐘武勇驕傲地向美國記者展示自己腿上剛剛癒合的傷口。當問到他是怎樣負傷時,鐘武勇從床上坐起身,擺出一副狙擊手用來福槍射擊的姿勢。“日本兵!砰!砰!”他臉上泛著紅光。

“頂好”和“不好”

另一名傷兵,劉凱萬(音)由於被手榴彈炸傷,左腿被截肢。他說,過一段時間就不疼了。當然,失去一條腿“不好”。但在這裏他接受的救治“頂好”,飯菜、醫生“頂好”,美國護士“非常頂好”。

到了晚飯時間,除米飯之外,中國傷兵吃的食品和美國兵一樣,鹹牛肉罐頭、土豆、麵包。但和美國大兵不同,中國士兵都說牛肉罐頭“頂好”,因為他們的軍隊裏,就連麵包也是給高級將領的奢侈品。

令這座戰地醫院驕傲的是,迄今被送進來的傷患中,僅有一人因傷勢過重身亡。麥克拉格說:“這是美軍醫療隊一個“頂好”的成績。當然,在胡康前線奮戰的中國士兵們,也是“頂好”的。所以我們扯平了。”

“不是每個被俘日本兵都剖腹”

1943年年底,中緬印戰區美國部隊最高司令官和中國遠征軍開始了反攻緬北的作戰計畫,胡康河谷戰役就此打響。5個月激戰之後,共有5500多名日本士兵被擊斃。

1944年3月2日出版的《中緬印戰區新聞綜合報》的封面上,刊登著164照相連攝自前線的照片。史迪威將軍和幾名中國軍官站在被俘的日本傷兵旁邊。

圖說中寫道:“這張照片證明,並不是所有的日本兵被俘後都會剖腹自殺,這名被中國軍隊俘虜的日本兵躺在擔架上苦笑著。他還試圖和史迪威將軍握手,但遭到拒絕,因為將軍不認為有表達友誼的需要。”

本文轉載自新京報 采寫/新京報記者 謝來(文中資料據美國164照相連老兵大衛·奎德(David Quaid)回憶錄音和《中緬印戰區新聞綜合報》(China-Burma-India Roundup))

遠征老兵遠征軍抗戰老兵 美國通信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