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威異域 彪炳千秋
——仁安羌大捷締造者劉放吾將軍之子劉偉民談遠征

  1942年4月20日,中國遠征軍在緬甸締造仁安羌大捷。這是清朝中葉以來,中國在境外第一次挫敗日本軍隊的輝煌戰役。中國歷史年鑒將仁安羌大捷解救英軍列爲1942年裏的重要大事記,而當年領導遠征軍新38師113團,以不足一團的兵力浴血奮戰,立功異域的劉放吾團長就是我的父親。

  中國遠征軍入緬之前,日軍在亞洲戰場氣焰高漲、勢如破竹。1940年九月侵入越南,截斷滇越鐵路,堵死中國經越南海防與國際交通路線。1941年底更進一步向美國挑戰,偷襲珍珠港,並先後攻戰關島、汶萊、香港,1942年初又先後攻戰菲律賓首都馬尼拉及馬來西亞首都吉隆坡,並控制新加坡、爪哇,三月上旬更進佔緬甸首都仰光。日軍進攻緬甸,不但使盟軍士氣遭受進一步打擊,中國經緬甸對外唯一的交通孔道也危在旦夕。

  日軍佔領仰光後,分兵三路北犯,盟軍亦分三路迎敵。中國遠征軍第5及第6軍分別擔任正面及左翼作戰,英軍則以右翼伊洛瓦底江沿線爲主要守備區。4月14日,右翼英緬軍一師放棄馬格威北撤改守仁安羌,日軍以兩聯隊,並配備特種兵約7千之衆,迅速佔領仁安羌油田區附近,斷絕英軍後路,將英緬軍一師包圍于仁安羌油田東北、拼牆河以南地區。另一部兵力渡拼牆河,在北岸也建立封鎖線,並將英軍與其前哨部隊的彈藥、醫藥及糧食等隔斷,且採取雙線封鎖,令英軍無法接近水源。

  馬格威棄守,影響第5軍防線,司令長官羅卓英爲掩護第5軍側背,並應緬甸戰區總司令亞歷山大將軍請求,于14日下午5時命新38師師長孫立人將軍,以一團兵力開赴巧克柏當支援英軍。第113團團長劉放吾在接到師長命令,立刻率部於16日午後4時趕到目的地佈防。

  英緬軍一師被困於日軍的雙層封鎖間,情況十分危急,當時的英緬軍司令史萊姆將軍(GEN WILLIAM SLIM)在他後來著作《反敗爲勝》(《DEFEAT INTO VICTORY》)中回憶這段往事指出,英緬軍由於糧水不繼在烈日灸烤下乾渴難熬,原已精疲力竭,再受到日軍猛烈轟擊死傷慘重,實際上已完全瀕臨“完全崩潰”的地步。

  17日,史萊姆將軍聽說中國遠征軍113團已抵達巧克柏當,精神一振並立即驅車前往會晤。史萊姆在《反敗爲勝》中描述了會見劉放吾團長並下達命令的情形:“我在巧克柏當村裏一棟殘存的建築樓下見到劉團長,他相當清瘦,方正的臉上卻透出剛毅;他配戴一付野戰眼鏡及一把駁殼槍,我們通過英軍翻譯官介紹握手後,旋即攤開地圖言歸正傳。在敍述戰況之間,團長給我的印象是反應敏捷,他瞭解我要他率團立即搭乘已備妥的卡車,迅速開往拼牆河,我告訴他計劃於18日清晨渡河攻擊,以呼應英緬軍一師突圍。”在解釋完情況及下達命令後,史萊姆要求立即行動。但“他說若非經孫師長下令,他不能離開巧克柏當”,史萊姆解釋:“孫將軍已受令歸我指揮,如果他在此地我會對他下令,他也會遵命。劉團長雖然同意史萊姆將軍的說法,卻依然堅持要孫師長同意,在堅持一個半小時之後“他終於露出微笑,而且同意照辦。他爲何改變主意我不得而知,猜測在我們對談間,進出房間的官兵已將消息送達孫將軍,並獲肯定回音,“他一旦付諸行動,我簡直無懈可擊,事實上在往後幾天我相當激賞他的表現”。

  史萊姆將軍于4月17日上午11時簽字發出的手令:“致113團團長劉上校:茲派貴官率領貴團全部乘汽車至拼牆河地區,在該處,您將與安提司準將會合,他將以所有戰車配合您,您的任務是攻擊並消滅拼牆河北岸約兩英里公路兩側之敵。”

  史萊姆將軍深知這場戰役的成敗,完全取決於團長得指揮與部署。在18日拂曉攻擊前,史萊姆將軍對劉放吾團長領導攻擊還有些不放心,他擔心劉團長還會出現17日受命時的遲疑。史萊姆將這點疑慮告知當時已趕赴前線的孫立人將軍,孫將軍立即邀請史萊姆同往視察,這一視察讓史萊姆對劉放吾團長印象更爲深刻,在《反敗爲勝》中史萊姆記載道:“劉上校似乎窺出我的心意”,他說:“到營部看看。”在相當接近前線的營部,他經由孫將軍解釋連隊部署,對軍隊的部署史萊姆將軍相當滿意並準備後退之際劉上校說:“我們再往連部走走”,史萊姆將軍大吃一驚:“我不確定在戰爭即將開始的一刻我該接近連部,但爲了面子雖然不情願,我還是涉水到達連指揮所”,史萊姆甫抵達指揮所,攻擊的槍炮聲頓起。“上校轉身看我,我真擔心他會說要到排部去,所幸他未再提議,只是望著我露齒而笑”。對劉團長的表現史萊姆的評語是:“只有優秀幹練的軍人纔能在槍林彈雨中面無懼色”。

  中國遠征軍113團在自4月18日起的三晝夜激戰中,救出英軍7千餘人及美籍傳教士、新聞記者5百余人,創造了歷史上輝煌的仁安羌大捷,寫下了中國軍隊以寡擊重的記錄。據記載,當時已經絕望的7千英軍在被中國軍隊解圍後情不自禁的高呼“中國萬萬歲”,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仁安羌大捷是中國遠征軍以不足一團的兵力對日軍一個師團,在軍力、裝備均處於劣勢的情況下,出奇制勝一舉擊潰日軍的包圍,解救盟軍於危亡之中,震撼了東亞戰場,成爲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著名戰役之一。然而由於種種原因及後來的時空背景,使當年打贏這場戰役的劉放吾團長,不但戰功被抹殺,還受到了許許多多的冤屈。

  聽父親說,“仁安羌戰役”後,他帶領113團奉命掩護英軍及我軍撤退,在卡薩轉戰多時,終於翻山越嶺,突出重圍,望到一江之隔的印度。在渡江前,父親說,他發出兩通電報,分別致師部及軍令部稱“劉團今夜渡江,不成功便成仁。”全團然後趁著黑夜泅水橫渡大江進入印度。

  但無線電在渡江時浸水受損,父親說,團隊渡江後無法與師部聯絡,在音訊全無的情況下,傳說劉團全軍覆沒,母親于都勻聞訊當場昏厥。劉團從仁安羌到卡薩再到印度,前後苦戰數十日,官兵極度疲勞,彈藥殆盡,一路上風餐露宿,官兵大多生病。部隊在印度歸還建制,成爲“最光榮的一團,最後離出戰場!”

  父親追隨孫將軍多年,他只能盡心完成交付使命,絕口不提仁安羌戰功被抹殺的委曲;孫將軍遭軟禁之際,他也不能提及自己與孫將軍的淵源,仁安羌戰役甚至在史書上都被輕描淡寫一筆帶過;孫將軍晚年被解禁後,部屬都爲他慶倖,父親也覺得將軍對國家貢獻卓著,對多年來軟禁遭遇深爲同情,因此又不便再提仁安羌戰功。

  英緬軍第一軍團長史萊姆將軍清楚地指出:劉放吾團長在仁安羌率領第113團攻擊日軍〔Lead the Attack Defeat into Victory P.66〕。但是坊間的書籍卻鮮少提及劉團長,1963年才會發生轟動港臺的“冒牌將軍案”;杜聿明將軍的回憶錄,甚至無中生有的把113團團長寫成孫繼光;其他道聽途說,東抄西寫有關仁安羌大捷的文章更是不一而足。父親看在眼裏,只有搖頭歎息。

  仁安羌大捷五十年後,臺北《聯合報》、華視新聞、台視《熱線追蹤》及洛杉磯《世界日報》,都於1992年戰役五十周年前夕,先後訪問父親,而美國總統布希、英國國防部長雷佛金也都來函致賀,並表達謝意,父親追憶當年,也只說“這一仗打得過癮”,“解救盟軍只是盡到軍人職責”,沒有乘機誇耀戰功,也沒有要求國家追認他應有的榮譽,即使英國前首相柴契爾夫人爲解救英軍向他致謝,父親還是認爲那是他份內的事。

  與父親朝夕相處,知道父親無意與長官爭功,卻感覺到他心結未解。而仁安羌戰役時兵馬倥傯,以後又因孫將軍被軟禁而史料多被銷毀或刻意被湮滅,其中有些歷史甚至以訛傳訛。

  過去多年來我一直在想,父親還在世,歷史已經扭曲了,百年之後,子孫如何明白仁安羌大捷在中國現代史上的重要性?因此,我特別留意搜集仁安羌戰役史料,希望借著著作,將歷史真相忠實地流傳後世,卻因學業、事業一再耽擱。

  1994年父親幾度病危住院,我開始積極整理手頭資料,寫就了《劉放吾將軍與緬甸仁安羌大捷》一書,準備付梓。遺憾的是,終究遲了一步,父親已于6月29日晨辭世。

  身爲人子,我始終深以父親心底的痛爲痛,卻難以化解父親心上的結。

  接到青年作家舒鶯小姐2006年11月15日的來信,讓我既意外、又驚喜,她和著名作家羅學蓬先生花了近兩年的時間寫了一部長篇歷史小說《中國遠征軍》,她在信上說道:“遠征軍史事因多方面原因在海峽兩岸均鮮爲人知,實爲我中華兒女之憾。令尊劉放吾將軍仁安羌解圍一役中,揚威異域,業績彪炳,整理該段歷史之時,令我輩心生敬仰,在小說中予以重點體現,…在此懇請先生爲拙作作序…。”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渡陰山”。《中國遠征軍》這部小說的作者憑著充沛的靈感、想象力和純熟的寫作技巧,寫就了這部長篇文藝歷史巨著,將中國遠征軍這部波濤壯觀、血淚交織的歷史,用一個愛情故事,穿越了整個時空,構織成一幅璨爛的圖畫和美麗的詩篇,實在可敬!實在可佩!

  父親去世後,我在整理他的日記裏,看到了他引用唐詩陳陶的《隴西行》“…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父親一生戎馬,馳騁沙場,但這短短的兩句詩詞,道盡了戰場的殘酷和無奈,更襯托出英雄們的兒女情長。

  縱觀古今中外,所有的戰爭歷史,不都是有血、有肉、有情、有愛,用血淚交織而成的嗎?

  祝願這部長篇小說的成功,也在此向本書的作者、編輯、出版和發行,還有許許多多爲本書供獻心力的人士,表示由衷的敬佩,更要爲那些千千萬萬在滇緬戰場爲國捐軀的英雄烈士們致上最崇高的敬意。

劉偉民 2007年2月22日於美國洛杉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