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从军医学校到中国驻印军的那些日子
2013-04-08 16:36 中国远征军网
文/张荣铭
1939年2月1日开学后,我在浙江省立金华中学长庚分校念高三。3月初,《东南日报》登载军医学校(国防医学院前身)来金华招生的消息。该校校址在贵州安顺。同班同学俞慎修约我同去报考,我班还有多位同学报名,我和俞慎修报考了医科,有的同学报考药科。我高中还没毕业,是凭高中第4学期成绩单以同等学历报的名。报考后我回家请求父母亲同意。起初父母不同意,父亲已经65岁,我要是远离家乡,一别还不知几年才能相会。经过我一再争取,父亲才勉强同意了我上军医学校的要求。
4月上旬军医学校来人接收录取新生,我先办理了高中自动要求退学的手续,办理了军校报到手续,当时要交100元保证金,我因家境贫寒没钱可交,是俞慎修为我说情,并代我交了50元钱。以后也没有还他,欠他的情,令我一生难忘!报到后穿上了军装,佩戴上等兵领章,从此当上兵,投笔从戎保家卫国。
4月中旬(好像是19 日)我们坐上火车离开金华西行。因南昌已于3月沦陷,浙赣线的火车只能通到东乡。在东乡住了一宿,自次日起经过几天的步行, 由东乡经临川( 今抚州)、崇仁、永丰、吉水到达吉安,休整几天后,与在吉安招收的学生合编。4月末由兵站派汽车接我们,因等车去桂林,在衡阳逗留了几天,现在还记得5月3日曾在衡阳躲过空袭警报。在5月6日火车到了桂林,在桂林休息了好几天,玩了几处景点。与广东广西招的新生合编后,全队一百多名新学员编成4个排。我们这部分是由桂林出发,步行了几天,也走过山路,经永福县、百寿到融县长安镇( 现为融安县城) 。我们于5月中下旬之交由融县长安镇登船, 溯融江和其上游的支流都柳江而上,进入贵州丙妹(今贵州从江县城),又途经榕江县、都江县,经过20多天行程,在三合县(今贵州三都水族自治县三合镇)上了岸。我从过榕江县后就开始生病,每天忽冷忽热病得不轻,幸亏得到同船新生周咨度一路上的细心照顾,现在回想起来都很感激他。听说周咨度后来去了台湾,官拜海军中将担任过国防部军医局局长。他在1976年率先推动了亚太地区高压氧医学领域的研究工作。
▲滇缅公路边界路标(照片来源百度)
一路舟行大山之中,虽然风景这边独好,但我从发病后终日身卧舟中就无心观赏了。上岸后步行( 也可能是坐汽车)经八寨(今丹寨县)、麻江(当时通信兵学校在麻江)到马场坪,我是怎样从三合到马场坪的已经记不清了。从马场坪坐汽车到贵阳,当时中央医院已迁至贵阳,我在该院门诊一次,经诊断为疟疾,领了奎宁,继续找便车到安顺。到安顺时是6月19日,就直接住进军医学校附属医院,确诊为疟疾、斑疹伤寒,一住院就是两个多月,康复后才出院。全队新生同学是什么时候到达安顺的亦记不清了。
我去军医学校就读的行程归纳如下:1、金华至江西东乡段乘火车;2、东乡、临川、崇仁、永丰、吉水、吉安段是步行;3、吉安、永新、界化陇、茶陵、耒阳段乘汽车;4、耒阳至衡阳段乘火车;5、衡阳至桂林段乘火车;6、桂林、永福、百寿、融县长安镇段是步行;7、长安镇、丙妹、榕江、都江、三合段乘船;8、三合、八寨、麻江、马场坪段可能是乘汽车;9、马场坪至贵阳段乘汽车;10、贵阳至安顺段乘汽车。整个行程历时两个月。去安顺上学途中遇到的一些情况在俞家柽同学撰写的《随队赴安顺上学记》(《源远季刊》2008年25期)中有详尽的叙述,我也有一些相同的记忆。
从军医学校附属医院出院时,我的身体还是较差的,头发稀稀疏疏,身体也消瘦得不像人样,到入伍生队接受军事训练时,入伍生的训练生活已经过半,所以我在入伍生队也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将结束时全队有一次实弹射击,记得我这次跪射的成绩还是比较好的,三发子弹打中了两发。
1939年10月上旬入伍生队训练结束。10月10日前后,我们这批医科新生被编为军医学校医科第32期及广州分校医科第五期,混合编班称医科混合第2期。这期学生毕业时不分本校分校均称为医科32期毕业生。学校新校址在安顺北门外贵西营房。全班共有学生1 0 8 名, 佩戴学生领章和中士军衔胸章,领中士薪饷,学制为5 年。因为在战时,每学期20个星期上课,学期间有两个星期的假期,5年共220个星期,计1540天。其中4年以课堂授课实习为主,一年为临床实习。按计划4年课堂教学到1943年4月18日结束,临床实习于5月3日开始,到1944年4 月1 5 日结束。中间曾于1942年有一次盛大的军医学校成立40周年校庆活动,有当时在后方高校的名教授来校参访讲学,湘雅医学院和贵阳医学院高年级医学生也来校参访,我校以32期同学为主,与两医学院学生开展联谊活动。记得期间停课数天,其他时间从未中辍学习进程。
军医学校校长虽然由蒋中正兼任,但他从未到学校来过。主持学校工作的是教育长张建。学校还有教务处长、医科主任、药科主任等。每期学生都有专职队长、区队长管理。参谋总长何应钦和副参谋总长白崇禧分别来过安顺视察,我见到过何应钦,但因患流感卧床休息未见到白崇禧。我在安顺时因为经济原因,即使遇假期也从未到安顺以外的地方去玩过,只在当地看过苗族的跳花舞。有一个假期我班为了改善生活,曾派同学吕锦彬(东阳千祥人)等几个人到广西河池跑过单帮,赚了钱用于同期同学改善生活。也经常由同学为伙房买菜、监厨,同时像烧猪头肉、煎油炸果等活都由学生轮流干。军医学校中东阳籍的学生差不多有20多个,当教官的有东阳城里的陈大谟, 早期校友, 曾留学日本。比我早入医校的有药科2 1期生王着禄(东阳王坎头人),同时入校的药科生孙献昌、吴美枢、朱仕期、杜友荃等,学医的则更多一些,我们虽没有组织过同乡会之类的组织,但每到过年(除夕)大家都要聚在一起开个茶话会。我们平时彼此之间都讲普通话,但在这样的茶话会中大家都只许讲东阳方言, 不许讲普通话。东阳籍的学生当时还有一个远景规划,主要是陈大谟的主意,即以后不只当医官、司药,而要利用我们这批人力资源合办医院和制药厂,来干一番大事业, 为家乡为国家服务。
受学校卫生勤务教官邱倬(元起)(1949年后曾兼任江西省卫生厅厅长)的鼓励,我们班在第七和第八学期编辑了《军医提絜》一书,全班同学按章按节分头编辑,积极性甚高。全书统稿后以癸未(1943年岁次)医学出版社的名义在江西出版发行。军医学校医科32期1943年在班的46名同学都是癸未医学社的社员,也是该社的全部成员。后来我得到一部羊皮封面的《军医提絜》,可惜后来因战乱遗失了。《军医提絜》曾多次印刷,1949年后再版时改名为《医师典》,该书广泛应用于国共两军军医界,受到军医人员的欢迎。有一种说法将《司药必携》、《军医提絜》与《军医杂志》称为“抗战时期母校在学术上的三朵奇葩”(见于校友会的《源远季刊》)。
1 9 4 3年,抗日战争进入关键时期,中国远征军急需军医。是年10月,我班奉命提前毕业,全班46个毕业生都被授予上尉军衔,全部分配到中国远征军,由中国远征军总司令部分配到各军任职。毕业后在校休息一个月,到11月中旬才乘汽车到达昆明,途中观赏了黄果树大瀑布。到昆明后,起初住圆通山军医学校昆明分校,后进中央训练团受训两周,再进位于黑林铺的步兵学校接受医学卫勤班训练5周(约在1943年11月下旬至1944年1月10日左右)。由美军医务人员任教员,课程是一些最初级的常识,如急救、抬担架等。将结束时接到远征军总司令部的命令,我被分配到驻云南砚山中国远征军52军工作。当时有军医学校医科18期毕业的一位姓姜的老校友即将到中国驻印军新30师任军医处长,需要带一些军医人员去该师工作,他跑到步兵学校训练班来游说我班同学去印度。结果我们当中有胡可澄、梁学志、陈诗渌、叶寄武、赵焕廷和我6名上尉军医没有去远征军报到,而听从了姜处长的安排。我们于1944年1月14日乘美军运输机从云南昆明巫家坝机场起飞,经驼峰航线到达印度阿萨密邦丁苏基亚机场,随后乘车到离萨地亚不远的小火车站附近,住在帐篷里待命。此处离我国西藏边境不远,我们第一次见到了西藏同胞,也在此地第一次吃到印度的面包和阿根廷的牛肉罐头,用领来的薪饷买来扑克牌消遣,在这里我第一次抽上了香烟,有英国的也有美国的。过了不久我们由驻地乘火车西行到高哈蒂(今译古瓦哈蒂),又改乘轮船由布拉马普特拉河顺流而下, 到河西岸某处上岸, 换乘火车到加尔各答。在船上可以看到各色盟军官兵,黑人、白人、黄种人,英国的、美国的、印度的、中国的,真正的各色俱全。当一些美国士兵看到我们这几个中国军官,问我们是什么军衔,得知我们是Captain(上尉)时,都啧啧称奇面露羡慕之色,大概是我们这么年轻就当上了上尉吧!在加尔各答住了几天,又有人安排我们坐火车到中国驻印军总指挥部驻地兰伽(又译为兰姆伽)。兰伽属印度比哈尔邦哈萨里巴县,此地原为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一处战俘营, 有许多现成的旧式营房。我们到新30师师部,做了彻底消毒洗浴(主要是灭虱)后换上印度人穿的军装。
▲ 2006年国防医学院校友江湾之旅,在车上与新党主席郁慕明合影
▲2006年国防医学院校友江湾寻根之旅左一为作者
约在1944年3月,我们6人由新30师向驻印军总指挥部报批时,总指挥部军医处(处长萧冰也是军医学校早期毕业生)从中留了3名,由总指挥部直接分配任职,将叶寄武留在总指挥部军医处工作,调赵焕廷到总指挥部直属战车第一营卫生队工作,调我到总指挥部直属战车第三营卫生队任军医。只有胡、梁、陈三人留给新30师。赵焕廷不久随营赴缅北作战,我则到兰伽郊外战车第三营报到,营长是廖家齐上校(后任是刘景扬中校),卫生队长姓石,还有一位中尉军医。我营组建不久,主要任务是接收装备及补充兵员(由国内空运过来)、训练。在这里我学会了开汽车,学汽车驾驶要从驾驶大卡车开始,能开大卡车就能开小车。驻兰伽郊外的部队每周可以看一次电影,电影院在兰伽,每次轮到我们营看电影时,总要十几辆大卡车浩浩荡荡运送才行(战车营满员编制是700多人,较步兵营要多得多)。到1944年10月,战车第三营因训练任务基本完成,移防到阿萨姆邦萨地亚附近一处营地驻扎,我们的营地就在布拉马普特拉河南岸的一片空地上,走不远就可以到河边,1944年即在这里过的冬天。
1945年3月前后,我们直属战车第三营又向前开进到雷多,这里是印缅滇公路(又称史迪威公路)的起点,不远就是缅甸。在一次执行任务中,我驾驶吉普车,为超车在犹豫之间被该车撞翻,吉普车被撞下公路,翻到1 米来深的铁路上,我受了点轻伤被送进了医院。所幸伤得不是很重,不然,我可能就看不到抗战胜利了。
1945年6月,中国驻印军完成了任务,分批撤回国内。我们直属战车第三营从雷多出发回国,所有战车留在印度待海运回国,其余大小车辆各种装备全部运回国内。我当时任营卫生队代理队长,率领营卫生队的吉普、救护车各一辆,卡车4辆及全队人员40余人,经八莫、畹町、保山、楚雄,在6月底到达昆明,一路都是自己驾驶。在保山时有同班同学马义品(东阳南马安恬人)来会,风雨连床畅谈甚欢。在昆明时,部队就驻在西山一带,在这里游了一处大佛寺和龙门。又见到了在印度分别的胡可澄同学,感觉特别亲热。在昆明我们迎来了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抗战胜利。
1946年2月2日(大年初一)这天,收到家里寄到印度后又转回国内的家信,才得知母亲已于1944年11月29日(农历甲申年10月14日)病逝,心情万分悲痛。人生忠孝两难全,若母亲在天有灵,她看到抗日战争胜利,一定会原谅我未尽孝心的!
作者简介:张荣铭, 浙江东阳湖溪人,生于1919年11月。早年在军医学校学习。曾任《军医提絜》编辑,该书由癸未医学出版社1944年出版。1943年后去中国驻印军新30师、中国驻印军直属战车第三营工作,回国后曾在联勤总部徐州陆军总医院任职。1949年后仍一直从事医务工作,1969年回乡。1 9 9 4 - 1 9 9 6年曾任《湖溪村志》顾问。2002-2006年担任东阳《吴宁托塘张氏宗谱》修订委员会主编,完成了总计32卷宗谱的修订工作。
文章来源《源遠季刊》 2012 第43期 冬季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