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远征军老兵的坎坷人生
2012-11-23 09:55 中国远征军网
“黄埔壮士远征抗日浩气长存,江淮贤达传道授业英明永驻”,一副荡气回肠的挽联写尽了他沧桑的一生。他叫周玉璞,是一位曾经戎马半生的黄埔军官,一位抗日远征军老兵。
6月4日,92岁的周玉璞在扬州去世;12日,其妻子所在的山西汾西矿务局两渡矿区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追悼会结束后,老人的儿子向记者讲述了周玉璞轰轰烈烈的沙场生涯以及与家人失散离合的晚年生活。
从报考黄埔军校的那天起,我的生命就属于国家了。
——周玉璞
■戎马生涯
1940年
周玉璞从黄埔军校毕业,加入驻成都附近的国民党陆军第二十五补训处。
黄埔十五期学员
“我爷爷是晚清的进士,奶奶生长在扬州一个大户人家,我父亲周玉璞是1921年出生的,祖宅位于扬州的东圈门10号。现在,东圈门是扬州的一处旅游景点。”周玉璞的大儿子周大欢说。
从小学到中学,周玉璞耳濡目染列强的侵略,从军报国的念头早已在他心中埋下了种子。在扬州平民中学上学时,国文老师在课堂上抨击日本帝国主义,教育学生要救国必须参加战斗,周玉璞深受鼓舞。
他曾回忆说:“国文老师在我的作文获得全校第三名时,鼓励我要立志做一个反法西斯的军人,要以铁和血来消灭法西斯暴力以维护世界和平,这才是时代的笔触。”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日本人的行径再一次深深地刺痛了年轻的周玉璞。
面对国家危难,17岁的他辞别父母,报考了黄埔军校,成为第十五期学员。1940年,周玉璞从黄埔军校毕业,加入驻成都附近的国民党陆军第二十五补训处。
1944年
周玉璞带着一个重机枪排,登上美军C40运输机。大约两个小时后,到达密支那上空。
空降缅甸密支那
也许周玉璞自己也不会想到,参军后他参加的第一场战役竟在国外,而且是著名的密支那战役。
1942年,中国抗日战争进入了最艰难的阶段,东南国土沦丧殆尽。中国抗战所需物资从缅甸通过滇缅公路运进中国,再送到抗战前线。同年5月,日军攻占缅甸,切断了这条生命线,中国政府先后两次派出近30万部队联合英军进入缅甸与日寇作战,但缅甸还是失守。
盟军中国战区参谋长史迪威将军提出,尽快修建一条中印公路,西起印度的加尔各答,中间穿越缅甸的密支那,最终到达中国的昆明。为了保障这条公路的修建,中国新一军奉命远征,目标直指日军占领的密支那。
周玉璞在《中国远征军攻克密支那之役》中回忆:1944年4月的一个晚上,任新一军30师第八十九团第二营副营长的他被叫到团部开会。团长指着一张地图下达任务,“在美国空军压制敌人的火力后,空降敌机场,以便迅速占领该城,切断敌人的南北联络。”团长说的“该城”,指的正是密支那。他们即将面对的,是日军的一支精锐部队,恶战不可避免。最后团长补充:“只许前进,不许后退。”
凌晨,周玉璞带着一个重机枪排,登上美军C40运输机。大约两个小时后,到达密支那上空。此时,数架敌机突然出现在夜幕中,密集的火力向他们射来。一名士兵被打中心脏,当即身亡,还有几人受伤。随后,又是一阵机枪扫射。一颗子弹穿过周玉璞的钢盔,擦着头皮飞过,又弹跳到机舱壁上,“我能清楚地听到弹头和铝制品相撞的声音。”
周玉璞的儿子周大欢回忆:“我曾经问父亲,当时害怕吗?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怕啊,从报考黄埔军校的那天起,我的生命就属于国家了。”
飞机降落密支那机场,对敌进攻马上展开。
1944年
子弹从心脏旁的空隙中穿过,没有伤着内脏,周玉璞就这样与死神擦肩而过。
险些被打中心脏
5月,缅甸正是雨季,阴雨连绵。密支那城青翠的树木在炮火下变成了残枝败叶,美丽整齐的房屋被焚毁。这个一年三熟、盛产大米的地方,人民却面临饥馑。
快要打到密支那城边了,几个日军的碉堡却难以攻克,怎么办?组织敢死队!作为副营长的周玉璞担任了敢死队队长。他带领两个排的队员,每人手里一支美式冲锋枪,腰里4枚手榴弹。其他人都戴着钢盔,可是周玉璞不戴,而且冲在最前面。他和两名班长率先冲到了碉堡边,一人被击中,倒了下去,另一人向碉堡内投进了手榴弹……
经过激烈的坑道战、肉搏战,远征军攻占了通往密支那的重要据点。同时,中国军队也付出了官兵死伤过半的代价,部队急需休息整顿。
一天,周玉璞和美军联络官恺撒在一起玩桥牌,突然一小队日军向他们所在地冲了过来。大家匆忙拿起卡宾枪向敌人射击,当即射倒了几个。突击排闻声赶到后,牵制住了向指挥所发起冲击的敌人。“我和恺撒匍匐在一起,忽然一声巨响,我被埋在土里,待我睁开眼时,发现恺撒已被炸掉半个脑袋。“我和恺撒相处很久,情同手足,忍不住失声痛哭。”这时,周玉璞的传令兵惊叫:“副营长,你负伤了!”只见子弹从他的前胸进去,从后胸出来,伤口正在不停地往出冒血。周玉璞以为“要把自己捐在这里了”,没想到老军医检查后却和他开起了玩笑:“上尉,我看我们这个世界比天堂好多了,你还是留在这里吧!”原来,子弹从心脏旁的空隙中穿过,没有伤着内脏,周玉璞就这样与死神擦肩而过。
1944年7月11日,中国远征军全面占领了密支那,密支那战役结束。浴血奋战80天,3万多名中国士兵长眠于异国他乡,换来了整个亚洲战场具有战略意义的转折。
■苦涩晚年
五十多年后的团聚
6月10日中午,介休市一居民小院。周玉璞的大儿子周大欢快步进屋,“妈,我回来了。”88岁的肖景芳迎了过来。
周大欢的身后,跟着弟弟周大安,还有周大安的儿子周原祥。周原祥捧着爷爷的骨灰:“奶奶,我把爷爷给您带回来了……”
“哇……”肖景芳号啕大哭。
周玉璞与肖景芳,这是一对一生大部分时间未能相聚的夫妻。
从缅甸战场回国后,周玉璞随军到达沈阳。当时,肖景芳刚从辽宁女子大学毕业不久,两人相识并结婚。
1948年,周玉璞随军到达大西南,被解放军俘虏,开始接受军官教导团的军管。肖景芳带着年幼的儿女从沈阳辗转大西南探望他,这种两地分离、长途奔波的情况一直持续了近两年。1950年,周玉璞被释放遣送回扬州,肖景芳也从沈阳来到扬州。
然而,相聚的日子并不像期望中的那样幸福。因为是国民党军官的太太,她到处受到歧视。加上生在北方的她适应不了南方气候,便离开了扬州。1955年,肖景芳响应支援内地的号召,把女儿和大儿子留在扬州,只身来到山西汾西矿务局工作。由于当时通讯条件差,她和丈夫从此失去联系。
肖景芳那时也不知道,自己已有孕在身。在山西生下二儿子周大安后,母子二人就此定居下来。
几年后,肖景芳回扬州,想看望一下丈夫和孩子。但周玉璞已不在老宅居住,那个老宅被没收了。向以前的邻居辗转打听,邻居们也说不清楚,有的说被撵到其他地方了,有的说早就死了,肖景芳只好回到山西。
事实上,周玉璞当时仍在扬州,后来当了英语老师。“我们也在找啊!当年我准备高考的时候,就抱着一个信念,我在山西是有亲人的,我妈在山西。所以我考了山西财经学院(山西财经大学前身),上学期间我一直尝试用各种方法找妈妈。但山西这么大,我也搞不清楚妈妈的具体工作单位,这么多年也没有结果。”周大欢说。
这一找,就是五十多年。
2009年春天,肖景芳的孙子周原祥要到上海出差,临行,她突然嘱咐孙子:“抽空到扬州看看吧。”老人的心中,仍然记挂着扬州东圈门10号院和它的主人。也许落实政策,那个老宅又还给了周家。
周原祥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走进老宅。屋里坐着一位老人,周原祥在做了自我介绍后,老人愣了几秒钟,然后一下子拉住他的手,不停地用扬州话念叨着:“这个不得了,这个不得了……”周原祥立刻用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我找到爷爷了。”话音未落,那头便传来了奶奶的哭声。
两天后,肖景芳赶到扬州,周玉璞来到火车站迎接久别的妻子。相互走近的那一刻,两人都呆住了,他们彼此的记忆似乎还留在五十多年前那张年轻的面庞上。缓了一会儿,周玉璞拉起老伴的手:“你好,你好。”尽管语言生疏,但两位老人的手依然久久地紧紧地握在一起。重逢之后,肖景芳开始在扬州生活。
“当年你可是美男子啊,现在我看到的怎么是这么老的一张脸?”“你也是啊,原来那么年轻,现在我还不是一样得对着你这张老脸。”团聚的日子让两位老人享受着这种甜蜜的“争吵”。然而,作为北方人的肖景芳难以适应扬州湿热的环境,特别是那里的蚊子,把她叮得疼痛难忍。伴随着皮肤过敏,肖景芳大病一场。可是,周玉璞已习惯了扬州的生活,加之年纪大了,不太愿意到山西。最终,两位老人达成共识:周玉璞继续留在扬州,肖景芳回山西安度晚年。
弥留之际,周玉璞说自己最大的心愿是家人团聚:“当时,她不愿意跟我在扬州,现在我随她,跟她在一起吧。”儿女们遵照老人的遗愿,将他的骨灰捧到山西安葬。
(文章来源《山西晚报》文/ 祁倩编辑:赵雁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