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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远征军女兵闯野人山的悲壮历程(二)
2012-10-16 10:24 中国远征军网

廖耀湘  严农

  渡过去的5个女兵立在河边,望着滔滔地江水,久久不愿离去。
   
     “走!”我咬咬牙,命令道:“大部队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宿营了,我挥着砍刀,砍下一些芭蕉叶,给她们搭起了一个大一点的窝棚,还在她们旁边搭起了一个小一点的窝棚,给我自己住。
   
     因为过河,她们的衣服都湿透了。
   
     “将衣服烤一烤吧!这样穿着湿衣睡,会闹病的。”我建议道。
   
     女兵们同意了我的建议,分别去找柴火。
   
     不一会儿,一堆大火在窝棚边升起。因为我在场,她们不便脱衣,便围坐在火堆旁,烤着身上湿透的衣服。火光照映着她们由于长久饥饿而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和冻成灰绿色的双手。
   
     女兵们默默地在烤着,没有一点声音。
   
     渐渐地,大概是由于篝火的熏烤吧,她们脸上慢慢有了一点病态的血色,因而,情绪也略为好了一点。这样下去是不行的,饿不死人,但一个人的情绪却可以窒息死人。我想起了廖耀湘师长常给我讲的:“军可夺帅,但不可夺志。”
  
     于是,我有意找了个话题,与她们聊了起来。
   
     “王冬君,”我对“女作家”说,“打完日本以后,你打算干什么?”
   
     “我吗?”王冬君从沉默中醒悟过来:“上大学,读中文系,当一名新闻记者,有可能的话争取当一名作家。”
   
     提起上大学,小李丹兴趣来了,她连忙“揭露”着王冬君的“秘密”:“打倒日本鬼子以后,她还想跟我们廖师长一样,到法国留洋呢!说什么到法国学文学最好了,那儿出过什么雨果,出过什么巴扎尔克……”
   
     “巴尔扎克!”我纠正道。
   
     “巴扎尔克也好,巴尔扎克也好,”小李丹一点也不因为自己说错了名字而不好意思,“反正是出了很多作家吧!所以,她要去法国学文学。”
   
     “是又怎么样,小妮子!”王冬君十分大方,“告诉你吧,大李,”她面对着我,把声音放低了:“到法国去学文学,还是廖师长向我建议的呢!”
   
     “啊!”我确实有点惊异。
   
     “有一次,廖师长无意中看到我在昆仑关会战后在师部小报上写的一首不像样的小诗,将我找了去,对这首小诗赞赏不已。说我的文学功底不浅啊!将来要送我到法国学文学,接着他用法文背了一首雨果的诗,然后亲自翻译成中文,朗诵给我听,真美!我从来没有听到过那么优美的诗。从那以后,我就真想等打走日本鬼子以后到法国去学文学。”
   
     “只要努力,我想你一定能去成的。”我鼓励着。
   
     “我早跟冬君姐约好了,”小李丹自告奋勇地说起来,“打垮日本鬼子以后呀!我跟她一起去法国。”
   
     “你去法国干什么呀?”我故做惊讶地问。
   
     “到巴黎去学芭蕾舞呀!”小李丹头儿一歪,十分认真地说,“你不知道,李上尉,芭蕾舞是巴黎发明的呀!”
   
     “芭蕾舞产生于意大利。”我再次纠正道。
   
     “这您就错啦,李上尉,芭蕾、巴黎,”她手儿一挥,“正因为芭蕾舞产生于巴黎,所以才叫芭蕾,而不叫意大利蕾,对吗?”
   
     我“扑哧”一笑,她头一昂:“反正不管芭蕾舞诞生在哪儿吧!打倒日本鬼子以后,冬君姐到法国学文学,我就一定要跟她到巴黎去学芭蕾舞!”
   
     “好,有意思!”我点点头,“你呢?我们的缅语翻译小姐?”我对满脸病容、带着深度眼镜的李世湘说。
   
     “我嘛,”李世湘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还来缅甸当翻译,或者说,到北平大学东方语言系学习一个时期以后再来缅甸当翻译。虽然缅甸人目前暂时还对我们有一些误解,但我想,他们一旦了解事情真相以后,一定会支持和拥护我们的,我很喜欢缅甸的山山水水。”
   
     “我呀!”高个子的护士长赵庆香昂昂头,插上嘴来,“打垮日本鬼子以后,可再也不到缅甸这个鬼地方来了,我要廖师长送我到湘雅医学院学医。听说他跟医学院院长很熟呢,保证一说就成。要我考可考不上,我还只上过初中呢!学好了医,我要当个好外科医士,再到部队来,为士兵们治病,部队太需要好的外科医生了!”
   
     一直在一旁默默不语的文静的译电员张志芳,也被大家的谈话鼓起了热情,大概是因为经常译电报,将眼睛弄近视了,她带着一副深度的近视眼镜。她向后撩了一下辫子,轻言细语慢慢地说:“打垮日本鬼子以后,我就在当地邮电局当个报务员,再也不到部队来了,因为我妈妈只有我一个女儿,需要我照顾。”
   
     女兵们一边烤着湿湿的衣服,一边谈着自己的理想,随着这熊熊的火焰,女兵们的感情越来越炽热,轻声的充满憧憬的谈话越来越兴奋。她们忘了几十天米粒未沾的艰辛,她们忘了处处布满陷井和凶险的野人山,她们忘了随时可能遇到的不测,而在编织着自己美好和绚丽的理想。
   
     人,是应当为理想而活着。
   
     当天晚上宿营,女兵们美美睡了一觉,仿佛她们美好的理想,明天就能实现……
  
     第二天,女兵们行起军来,步伐也有力多了,仿佛她们正在走向大学的课堂,或者在芭蕾舞练习大厅……有时,竟能听到女兵们久违的笑声。
   
     作为“女兵队长”,我当然更加高兴,我带领着这群女兵,沿着小路向前行进着。
   
     这几天,由于女兵们情绪较高,因而,行军速度也比较快。一路上,偶尔也能听到她们叽叽喳喳的谈话声。
   
     一天晚上宿营,我照例在她们窝棚边搭了一个小窝棚。
    
     女兵窝棚里传出了女兵们均匀的鼾声,这是我很久没有听到的了。
   
     突然,女兵窝棚旁闪出一个黑影。我一惊,提起砍刀,吼道:“谁?”
   
     “我。”一个30多岁的老兵在女兵的窝棚外停了下来,“李干事,你还没有睡呀?”
   
     “嗯,”我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怎么还没有睡,明天清早就要行军呀!”
   
     “我睡不着。”他嗫嚅着,“我已经跟着你们几天了。”
   
     “啊?”我更为吃惊,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李干事,你能送一个给我用用吗?”
   
     “送什么?”
   
     “你带的女兵呀!”
   
     “啪!”我一砍刀背打去,“你这个王八蛋,你还是人吗?”
   
     老兵用左手捂着被砍痛的右手,呜呜哭了起来:“不送就不送,你怎么打人啊?”
   
     “好,”我举起砍刀,“我再送你一刀!”
   
     老兵抱着头,窜进了黑森森的密林里。
   
     我气得一晚都没有睡觉,唉!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都有啊!

     女兵们第二天起来,问昨天晚上窝棚外闹哄哄的,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苦笑了一下,说:“来了一头野猪,我将它赶跑了!”
   
     女兵们埋怨开了:“唉!把我们叫起来,一块将这头野猪逮着,我们这一个星期都不用吃草根、刨树皮啦!”
   
     我望着这群衣服褴褛、饥不择食的女兵,能说什么呢?
   
     我挥着砍刀,向前迈进,女兵们紧紧跟在我后面。
   
     忽然,我发现前方老远老远的地方,一颗大树上挂着满树鲜红的野果,我忙向这群饥饿的女兵呼喊着:“快向前跑呀,你们看前面树上挂的是什么?”
   
     饥饿已极的女兵,看着前面树上挂着这么多鲜红的野果,喘着气,不要命地向前跑着,跑到树下,每个人都摘了满怀的野果。吃饱以后分野果储备时,这才发现,身体十分虚弱的缅语翻译李世湘不见了。
   
     “李世湘呢?”小李丹惊叫起来。
   
     我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马上领着她们往回找。
   
     找了很远,终于找着了:脸色惨白的李世湘倒在一棵大树下的乱草中,她的脸已被巨蚊吃去一半,身上爬满了蚂蟥。
   
     她再也起不来了,再也不能到缅甸当缅语翻译了!小李丹扶着这棵大树,放声痛哭!
   
     我用尽最大地力气,在小李丹扶着的大树下挖了一个坑将李世湘埋了进去,然后砍了一棵树,做了一块牌,上面写着:“中国女兵李世湘,遵照她的遗愿,永远留在了缅甸。”我们在她简朴的墓前,放了刚刚采来的一堆鲜红的野果,深深地三鞠躬,然后转身重新踏上征途。
   
     李世湘的牺牲,给我们这个小集体带来一种十分灰暗的影响。每个人嘴上不说,但心里都在想:我能不能走出野人山?我会不会像李世湘一样,带着自己美好的理想留在这荒蛮的野人山?
   
   “李干事”在默默的行军中,大个子护士赵庆香说话了,“我看我们是不是分成两个组,这样更便于照顾,掉队了也容易发现。不过,这两组要紧紧跟在一起。”
   
   “这个主意很好。”我说,“我和赵庆香、王冬君一组,在前面开路。张志芳、小李丹一组殿后,距离不要拉得太远,上路!”
   
     我们分成两个组,艰难地向前走着,路上不断出现东倒西歪的尸体,说明我们的路没有走错。
   
     突然,我身后响起了一个十分奇怪的喊声:“哎哟,我的眼镜掉了!”是译电员张志芳的声音。我马上停止砍树,向后面跑去,只见张志芳由于掉了眼镜,在四周到处乱摸着,小李丹则在帮着四处寻找,我也加入帮助寻找的队伍。
   
     “啊!找着了!”小李丹指着一堆草丛,眼镜在草丛中闪着幽暗的光泽。小李丹飞快向草丛跑去。
   
     “哗!”一声闷响,小李丹一下就不见了。
   
     原来,草丛下是一个野人山特有的万丈深渊,任何人掉下去,都无法生还。小李丹,就这样没留下一句话,无声地留在了莽莽的野人山底。
   
     张志芳失声痛哭,我去牵她赶前面的队伍,她甩开我的手,立在深渊边,不肯跟我走。
   
     “小李丹!”她对着深渊呼喊着,回音在森林中回荡着,凄惋而悲切,一直传到很远,很远……
   
     一直到她喊累了,我才使劲拖着她,向前面的队伍赶去。
   
     我们这支队伍,现在只剩下4个人了。我说:“赵庆香,你体力稍微比她们强一些,你就牵着张志芳走吧!我跟王冬君在前面开路。”
   
     我仍然努力挥着砍刀,走在最前面,可由于几天来只啃点树皮、吃点草根,手越来越没有劲了,有时举起砍刀,虚汗直流,只得又将砍刀放了下来。
 
  王冬君要接过我的砍刀去砍树开路。
   
     我苦笑了一下,说:“你能跟上我,就不错了!”
   
     我们坐下来,在一堆灌木丛中喘息着。
   
     忽然,我们听到远处灌木丛中传来微弱沉闷的呼救声。
   
     我和王冬君立刻喘息着跑了过去。
   
     赵庆香和张志芳一齐倒在地上,赵庆香已经不省人事,张志芳还能说话。
   
     她躺在草地上,断断续续对我们说:“我们一起往前走,赵庆香大姐看到前面芭蕉树上有一串野芭蕉,便对我说,你丢了眼镜看不见,在这儿待着,我去前面将那串野芭蕉采来。我们已经两天什么也没进肚子了,饿得眼睛直冒金星。”
   
     “庆香姐走后不久,便传来她一声惨痛的‘哎哟’声。我知道出事了。我摸索着向她身边爬去,好不容易才爬到她的身边。她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告诉我,她被毒蛇咬了。我记得小时候妈妈告诉我,被毒蛇咬了,用嘴将毒液吮出来,就有得救的可能。于是,我在她身上到处乱摸,终于在脚背上摸到了几颗毒牙的印子,我俯下身去吮吸,但看样子,庆香姐越来越不行了……”张志芳说话声越来越弱,最后终于说不出话来,由于吮吸,她已中毒。
   
     我赶忙要王冬君去找水来给张志芳喝,我马上俯下身去,对着赵庆香的伤口吮吸起来。还没吸几口,我的舌头便发麻,最后,我也不省人事。待我醒过来,只见王冬君在我身边“嘤嘤”地哭泣着,我起身一看,赵庆香和张志芳已经满身发紫,死在我的身边。
   
     看见我醒过来,王冬君放声痛哭起来。
   
     我用砍刀在赵庆香和张志芳身边挖了两个土坑,将她们掩埋起来。王冬君呆呆地坐在坟堆旁,不肯起身,没有哭声,没有叹息,怎么劝说,她也不肯离开。我只得砍来几片芭蕉叶,在离坟堆不远的地方搭起两个窝棚。
   
     王冬君坐在坟旁的窝棚里,咽咽地哭了半夜。
   
     第二天早晨,我到她的窝棚外等,她没有起来。再等,还没有起来。我敲了敲窝棚,没有回音,再敲,还是没有回音。我拉开窝棚一看,竟没有人。
   
     出事了,我马上四处去找。最后,在河畔的浅滩上找到了她的尸体。
   
     她投河自尽了!
   
     我用砍刀在河旁挖了一个坑,默默将她掩埋了。
   
     廖耀湘师长的8个女兵,就这样无声地葬身在这野人山的苍山莽林之间……
   
     看完李志明的《中国远征军女兵野人山悲壮的历程》,我伫立在李志明芭蕉棚门口,望着北面遥远的青山,久久没有说话。这时,李志明回来了,我们默默地相望着。良久,我才微微点了点头,沉痛地对李志明说道:“这些女兵,都是我从国内带出来抗日的,壮志未酬,就死在野人山,将来回国,我怎么面对她们的父母!”顿了顿,我接着坚定地对李志明说:“回国后,我一定要将这些女兵的英雄事迹,亲自告诉全国人民。”
   
     “李志明,你一定要将这本《中国远征军女兵野人山悲壮的历程》全文出版,让全中国人民、全世界人民都知道她们的英雄事迹。”
   
     李志明微微点了点头,说:“请放心,我会做到的。”

  (转自《文史春秋》2006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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